107、三秋桂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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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筠言侧目看去，目光触及那人生命微弱的起伏，苍白的面上泄露些许温情。而魏铭睿浑身浴血，死物一般呼吸微薄。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他却丝毫不知道？柳暝凤瞥了一眼秦羽凉，他逐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当一切端倪显露，赤裸裸血淋淋的排列成为罪证，他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或是这么说，假若卑劣是建立在他们的感情上的，当一切感情化为泡影，当伪装被撕裂卸下，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此事说来话长，若蒙柳相不弃，筠言长话短说，请君一闻。”简筠言目光飞快扫过秦羽凉，见后者面色不动，毫无反应，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我与铭睿世家交好，我们自幼便认识……”
简筠言自幼便觉得魏铭睿很奇怪。
同为王府世子，可二人的性格迥然不同。简筠言六岁便能熟背《明雅集》《长干序》《北亭》等经典，魏铭睿并不是不能背，他听过的曲儿一两遍便学得有模有样，但看到那些典籍就头疼；简筠言从小规矩礼教耳濡目染，自然沾了一身高干子弟的书香气息，举手投足间似有无形的框架，从不逾越，可魏铭睿摸鱼上树无所不通，三教九流皆有朋友。
二人一同听学，一同长大，简筠言渐渐发现，这个本来令他感到不满的家伙，于他很不一样。
大抵是因为……一个浩瀚的想象。
比方说，魏铭睿敢跟着一众纨绔鬼混，可就是出入那些肮脏之地，也能保持双眼清澈无垢；他不对任何人曲意逢迎，却与所有人谈笑风生，他似乎生来鲜衣怒马，眉宇间自带春风得意……
简筠言清楚地知道这人的有些行为不符合规矩，却还是莫名其妙的跟着他，就好像……就好像被他吸引过去了一样。
少年时，某日他坐在案前温书，夫子指点两句后刚转过身去，窗口就突然探进来一个倒挂着的人。
“呀～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少年嬉皮笑脸，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小公子气得用书卷敲他脑袋，老学究一样数落他：“你不读书出去玩，以后怎么办？”
“你都知道我是出去玩了，那还问我？当然是先把我想看的都看了，想玩的都玩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咯。”可这个小魔王很混蛋，根本不知道痛定思痛。
小学究于是有些挫败，鼓着腮帮子坐回去看书，念叨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决意不理他了。
“诶诶诶我开玩笑的……好了，给你带了东西，看看！”不由分说地，他朝他怀里塞了一张包起来的纸。
简筠言满腹狐疑，做好了里面包着一只大青虫的准备后，他小心翼翼拆开了纸。
纸上画着接天莲叶，舞榭歌台，才子佳人。展开来看，旁边有一首词。
他粗略扫了一眼，不是什么淫词艳曲，便耐着性子看。
少年敛眸，默默念着。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随着词韵，山川好景，玲琅人间，他所不曾见过的大好风光如画卷流淌铺排，春芳烈日，珠玑罗翠，一座古城的浪漫与沉郁交织成独特的神韵，那样神仙一般的所在，那样梦寐一般的帝乡，他震惊在这浩瀚的想象，晃了神。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小魔王坐在外面的花树上，晃着腿，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悠然念叨，“你知道吗，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啊我也会带着你的，让你这书呆子看看，什么是人间好景！”
抬眼望去，那少年光芒耀眼，意气风发，独占了他全部的想象，像浩大泼洒的篇章意蕴无穷的收束，在他从不敢奢求的向往之上画龙点睛。
人间好景吗……或许，也不过如此。
他渐渐敢学着像魏铭睿一样，笑里掺几分真情，言语多几分温和。
他会独占这个烂漫的想象，谁也不知道他有多么贪恋魏铭睿带给他的光亮，谁也都不会知道魏铭睿就是他循规蹈矩生命里全部浪漫的虚影，他会藏好这个不稳定的因素，私藏这份珍爱。
相知相熟，竹马情谊，他们从垂髫稚子并肩走到少年初成，有魏铭睿在的地方一定有简筠言，反之亦然。
变故，发生在一年前的某天。
“筠言言言言言言……”魏铭睿一下自后抱住他，他早已习惯，拍了拍魏铭睿的手，等熟悉的开场白过去，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惊喜。
不知道为什么，和魏铭睿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像都有惊喜。
大抵人总是贪婪的，所以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新鲜感，生活墨守成规，他却贪恋每一天崩裂出的一点光。
“我母妃说，我马上要成亲啦。”他把头埋到简筠言颈间。
霎时间，简筠言脸色白了好几个度。
他终究是定定吐出来一个字：“吁。”
得到他这样敷衍般的回答，魏铭睿声音稍稍淡下去，似乎没了方才的兴致：“那我以后，就不能一直一直陪着你了，不能经常带你去喝酒，不能经常听你弹琴，不能……”他咽了口口水，“你……会来找我吗？”
简筠言没动。他站在原地，用最习以为常的思维想着这个人怎么这么幼稚，谈婚论嫁是终生大事，但王府子弟的婚姻从来不可能由自己做主————幸福，必然是王权富贵的牺牲品————没有愿不愿意，当然也没有“一直一直”……
“关我什么事……”所以简筠言撇过头，小声说了一句。
“可我们明明说好一直一直一起走，我以后……”魏铭睿声线几分波动，甚至夹着几丝微乎其微的……哭腔？
“你我少年情谊，你的人生大事，应当祝福才是……我会令人备礼，择日送到府上。”简筠言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可他也要让魏铭睿接受，哪怕是强迫他去。
“可筠言！”魏铭睿一下绕道他正面，紧紧抓住他的手，“你比她好看得多！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和她在一起！我……我想……我想……”
简筠言定定地看着他。
一双十分好看但总是矜贵却也惫懒的眼瞪得溜圆，方才苍白的脸在这夜色下也能透出烂熟般的红。
他们心照不宣，只等他说出口。
魏铭睿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他终于鼓起勇气，闷了头一步上前，双臂伸展开来又紧紧抱住呆立在原地的简筠言：“筠言，是你！喜欢的……啊呀不对……我……”
他语无伦次，张皇失措，但简筠言听懂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简筠言一下推开他，基本是吼出声来。
“我知道。”魏铭睿却不肯退让，他眼神坚定，“筠言……别做永安王世子了，来做我的长乐王世子妃吧。”
简筠言嘴唇嗫嚅，自己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听到魏铭睿这么说又是另外一种心境。他知道他应当斩钉截铁地拒绝，应当毫不留情地转身，可……眼中难以忽视的酸胀让他一下溢出泪来，他不肯自己的狼狈被看到，只有背过身去，他要逃跑，他……
那双少年人的手臂，这次没有直接抱住他，而是大张着，拦住了他。
“你……对不起筠言，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我不……我不说了，你不要哭……你打我吧！别不理我，行不行……”
魏铭睿个子很高，另生了一张少年意气十足的脸，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看狗都有三分侠肝义胆，此时却耷拉着，祈求着，低着头，那样卑微地偷偷觑他。
十几年的骄矜端庄在这一刻销声匿迹，简筠言终于缴械投降，他情难自禁，一头撞入魏铭睿怀中，伴随着两人后退的动作，他把头埋的那样低，声音却那样郑重：“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他终于弄清楚了，他那些无端的感觉，是……是爱啊……
那天晚上，魏铭睿把他拖到一间酒馆，他把他按在墙上，箍在怀里，从生涩到娴熟，情难自禁地无师自通，从相互试探道不请自来，他们相互吮吻，唇舌勾连，他爱他，自知无路可退。
他说，要把这十多年没亲到的都亲回来。
后来，此事被简筠言的仆从从蛛丝马迹中得知并告知永安王，其得知后震怒，将简筠言毒打三十大板后锁在王府中禁足。勒令在世子忘掉这不伦之恋之前，不允许出来。
他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魏铭睿那个傻子竟然翻墙进了永安王府，非要抛下一切，带他私奔。
长乐王那边尽全力找他们，可永安王忍不得世子的断袖之癖，以谋逆之罪下令追杀二人。
至亲间尚且如此，外人就更别想有丝毫手软。
二人出逃没几个月后被抓到，因长乐王求情被秘密关在一处严刑伺候，直到愿意彻底与对方断绝关系为止。
可少年爱意大抵如此，足够炽烈固执，非要至死方休。所以魏铭睿不肯放弃，简筠言也不肯放弃。
谁有错呢？
这早便不是重点。
每个夜深人静时候，他们隔着一堵墙，背靠背坐在牢房中。他们像一对新婚燕尔，谁也不提早上的事，谁也不说苦痛不说心酸，只想把这十多年没说出来的爱意都说一遍。
牢房里太昏暗了，可有太阳在的时间也都太痛苦了，所以他们就龟缩在这一片属于他们的漆黑之中，哪怕见不到彼此，仅是听着声音，也可以想象着外面的星星，想象着爱人的模样，憧憬着未来。
“言言……出去之后，你给我生个孩子吧。”某天晚上，魏铭睿用指甲刮着墙壁，他的声音很疲惫，很微弱。
简筠言没有第一时间应他，他就自顾自说：“算了，我生也可以，生孩子太疼了，我舍不得你疼。”
可简筠言此刻心更疼。
“我生……你要好好的，答应我，我们要出去，我们一起走，去……去看你一直想看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我们一起，去我们的未来……”
这是他平生说过最肉麻的话。
愣了一会儿，魏铭睿似乎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以往都是爽朗的，是令人欢欣的，但此刻，就是怎么听怎么令人心疼。
“桂子，荷花……未来啊……哼哼……嗯……真好……真好……”他喃喃念着，隔着墙听不清楚他具体还说没说别的什么，但总归，这天晚上没有了下文。
未来吗？
那应当……会很好的吧。
就像他们还有未来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三秋桂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