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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风雪夜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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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秦羽凉迟迟难以收场,最后不得不抱着哭成泪人的柳瞑凤回到皇宫。
柳瞑凤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却也不反抗,只是静静躺在他的怀里,双眸空洞如一棵历经了雷电的古木,面色苍白恍然极北沉默的冰雪。那人心中如何风起云涌他注定窥不透了,山雨来不来,所见只有满楼风动,幡动。
他看着心上人,一言不发。
是不是他过分了?
他不知道。
但他没有别的能做的。
如果能让他的澈儿心灰意冷,从此远离官场,陪他做一对天地自由人,那么短暂地做一下恶人也没什么。
毕竟,他再也舍不得他的宝贝被这残忍的世俗折磨,遍体鳞伤,却还在向世人忏悔。他们已经历经两辈子,坎坷苦辛,离合波折,两生的劫难都走过,他们理应得到休憩。
不说什么八喜相逢,什么九霄之外至少,他认为他们该有一点时间,留给彼此————人间归晚,万籁无声,只有两颗心相知相守。
那天晚上,他抱着柳瞑凤就寝。
时隔多年,两生的痴缠搓磨,那样的痛苦怨憎之后,他终于能抛下仇恨,毫无顾忌地拥抱他————哪怕他知道这一切不过粉饰太平,门扉虚掩,人语响动本就遮盖不住,但他很满足————抑或是说,他渐渐地学会了满足。
期我少年游,无事空咨嗟;今我老病身,履冰亦徐行。
夜间安稳沉静,他们各怀心事,各自窝藏,皆不吐露。
十分突兀的地,窗外一声巨响,重物落在地上,震落满地枫叶。
二人骤然被惊醒,秦羽凉掏出枕下剑,下意识将柳瞑凤护到身后,可那男人只面色陈冷地抽出袖中的刃。秦羽凉自讨没趣,二人最终也没有说话,默契缓缓靠近房门口。
地上跪着一个人————不对,两个人。这两个人衣衫褴褛,全身浸血,一个背着另一个,被背着的一个身材略高大,跪在地上的身形比之单薄不少。他们穿着亵衣已觉稍冷,更莫说这二人的衣服破烂不堪,被背着的已经陷入昏厥,浑身是伤,满地枫叶也比不上凝固的血液狰狞可怖。
柳瞑凤保持不动,秦羽凉缓声,眸光锐利,似打量似揣度:“来者何人?”
后方灯火通明,宫中夜巡的士兵正在追寻着两个不速之客,声音不大,却能辨出应是不远。
跪在地上的人张了张嘴,发出个别沙哑的音节,他尝试许久,急得咬牙切齿,可喉间干涩,说不出话来。穷途末路,他终是“砰”地一下跪拜不起。
“抬起头来。”秦羽凉上前,审视目光落在此人污糟头顶。
那人于是缓缓抬起头。但见面庞苍白显青紫,双眼本应修长清俊,却因脱水而眼眶凹陷,颧骨明显凸起,嘴唇干裂如贫瘠的盐碛。
其实此人骨相卓绝,依稀能辨出眉目本应也是风华绝代,只可惜满面创痕,愁云惨淡,触目惊心,病态难掩。
“你是……”秦羽凉见着人有几分眼熟,他眯着眼细瞧,一时却认不出来。
“简世子?”柳瞑凤言语间有犹疑试探,透出几分惊诧。
简筠言看到他,双目陡然瞪得溜圆,他立刻跪拜,沙哑着颤抖道:“筠言见过柳相!”
简筠言,简慎,永安王府世子,少年风流,六岁能吟诗作赋十岁能弯弓射雁,十四岁一篇《烈马赋》气吞山河才气斐然名动天下,一举夺得帝王欢心。乃是众人眼中年轻一辈最出挑无二的英杰,京城里竞争最激烈的头号金龟婿。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此?
“你且先起来。”柳瞑凤立刻上前要扶他,秦羽凉刚要有动作,柳瞑凤却只是甩给他一记眼刀,“羽凉,把人扶进去。”
秦羽凉没有说话,他望着柳瞑凤,漆黑双眸黯淡,如一潭沉寂的死水。
“是,先生。”秦羽凉终于还是背过简筠言背上的人,柳瞑凤搀着简筠言,四人一同进入寝殿内。
柳瞑凤把简筠言扶到桌边坐下,秦羽凉草草把背上的人扔到地毯,擦了擦手。
“去拿一盏茶来。”柳瞑凤知道他心里有怨气,但此刻还是眼前的事情更为要紧,反正秦羽凉时会在事后自己取补偿的类型,所幸秦羽凉所求他大多给得起,他于是没什么顾忌地吩咐道。
“是,先生。”秦羽凉瞥了简筠言一眼,后者不自觉一个寒噤,可那太子没有发难,听话得甚至有些可怜。
一杯温茶饮尽,简筠言咳嗽两声,利索跪拜到:“此番多谢太子殿下和柳相的救命之恩,筠言……无以为报,愿舍此命,为君等鞍前马后。”
得是如何颠沛流离,如何逼至绝境,才能让曾经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少年人如今所撑最后风骨,是以他仅有的一条命来抵旁人恩情。
永安王府并没有衰败,老王爷清正古直忠心不二,日前婚宴也有携王妃到场,没有理由世子平白沦落到如此境地。
除非……他已经不是世子了。
说实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十分令人唏嘘的事情。
柳瞑凤连中三元出将入相名动京城,从寒门子弟爬到一人之下,步步惊心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但简筠言和他是不一样的,此人是王府嫡长子,少年成名的年轻一辈第一人,得是出了多大的事情,犯下多不可饶恕的罪孽,才能将他逼到如此绝境。
柳瞑凤再叹口气,俯身,将他扶起来:“你且起来吧,告诉我,这是谁,你二人今日为何来此?”
“柳相不记得了吗?”简筠言直直望着他,此时此人眼中才有了些许光晕,“这是魏知行,魏铭睿。”
“长乐王世子,魏铭睿。”秦羽凉将杯盏分好,替柳瞑凤斟了七分,顺道出言提醒。
大昀只有两个异性王,两家世子都是嫡长子,可这两个人的一切都大相径庭。
魏知行,魏铭睿,他是另一个极端,八岁能横刀立马,十多岁才初通文赋。此人箭法一绝,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另投壶百发百中,蹴鞠战无不胜,赌场上从无败绩是他,为旁人一掷千金也是他。这个人,三教九流皆有朋友,文人将相可拜挚交,贩夫走卒亦可论兄弟,人人称他一声纨绔,却也无人不艳羡其少年风流。
京中有人作打油诗,说“剪剪春柳梢,知否桂花谣,说的是简筠言稳重鸿才有柳相风骨,魏铭睿却桂华载酒真少年意气,无双风华。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