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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李勉求学之路启程了。
      芸娘描述李申当年拜师经历有心疼的一句:“独自一人雪中上山求学感动了大儒”,而李勉真正走过这个路程,才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这路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磨砺。
      李勉出发不久就被偷了钱,没了钱被赶出了客栈,后来李勉想明白了,这估计是个黑客栈。好在没有话本里人肉馒头那种程度,并且只被偷了钱,最重要的画保下来了,李勉稳了稳心神,不敢再随意投宿,风餐露宿地翻山越岭。为了防止野兽袭击便爬树歇息,有次夜间,李勉感受到脚上有滑腻冰冷的感觉,抬头睡意恍惚间在月光里对上了一双黄色的竖瞳,李勉顿时惊醒,但好在他冷静住了,慢慢垂眸不再与那蛇对视,一动不动的继续躺好,过了一会,那蛇终于慢悠悠爬走了,李勉躺着看着林间的月光,苦笑一声,继续睡觉,路过下个城镇买了驱蛇药接着赶路。
      行囊里被娘硬塞的饼食让他有了余地,这是母亲的关怀;芸娘缝在他袜底的银两让他有了底气,这是未来丈母娘的经验。
      就这样走了好一段路,路上还遇上了同样求学的学子,于是跟着他们的路线来确保自己没有迷路。期间有些人邀请结伴而行,李勉吃过黑客栈的亏,知道这世间人心难料,说话留了三分。果然同行时,一人透了底,手里有某大儒亲戚的手书,拜师十拿九稳,夸夸其谈间,神采飞扬。第二日一起翻山时,这人莫名摔下了山崖,等人收尸时行李里早已没有了那封手书。李勉带着一副画也被人追问过,李勉腼腆回应:“这画是未婚妻所画,让在下不忘情意。”画上乃是一行白鹭上青天,画卷上并无名印,仅仅只是一副表达对凌云壮志的祝福而非收藏的作品,用来表达妻子的情意也算合理,何况李勉也不曾表露过他的拜师对象,原州学堂众多,因此李勉倒是平安了一段时日。
      赶路赶得李勉生了病,李勉撑着想跟这队同行到下一个镇子休息,结果晚上烧得睡不踏实,发觉一人趁人熟睡时悄悄起身走开。李勉起先以为是起夜去了,但那人越走越远,李勉察觉不对劲,起来一看发现那人行囊还在,那人的位置让李勉想起来自己晚饭时烧得恍惚,其他人也就关心两句,只有这人特地过来喂他喝粥,结果他烧得反胃吐了那人一身,那人看他病沉沉的就不再管他了。
      李勉想到这,又发现四周人似乎睡得很深,脑内闪过一激灵,当机立断拎着行李匆匆出发了。他其实还在发着热,可脑内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跑。本能驱使着他在黑暗的林间疾行,有段时间身后似乎有人声,李勉东躲西藏摸爬滚打,在黎明前居然侥幸抵达了下一个城镇,入城后才发觉自己紧抱着行李,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衣服破烂不堪,头发凌乱,仿佛逃难一般,一夜疾行,身上的高烧倒是莫名其妙的好了,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
      李勉不敢掉以轻心,选了个学子入住率高的客栈,定了个普通房间,处理好身体伤口,换了件衣服,收拾好下楼买了碗面在角落默默吃着。
      果然客栈里喝茶的学子都在讨论一件事,今日凌晨樵夫上山砍柴发现有十名学子惨死,财物被搜刮一通,每个人身上刀印切得整整齐齐,应该是睡梦中毫无抵抗任由宰割了。离李勉不远处的一桌,身后站着家丁的少年一拢扇,神色桀骜道:“死的都是穷鬼,舍不得住好店又怕黑店,只能结伴翻山越岭,这种贪小便宜,活该活该。”与他聊天的两个学子对视一眼,巴结附和道:“就是说啊,没钱掺和什么拜师考举,命不好老实呆着。年年都有山匪假扮学生混入其中,就是宰这些过路羊那点死捂的钱,上赶着去找死嘛。”
      逃脱的过路羊李勉默默坐在角落,攥紧了拳头,硬生生把一股子恶心咽下,待那桌少年大摇大摆离开,李勉重新拿起筷子把凉了的面吃完,这碗好店的面花了他二十文,他娘十天的浣衣工钱。
      吃完便上楼想睡一个踏实觉。这个觉开始得并不踏实,他梦见自己还在林间黑夜里疾行,身后好多声音,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呼救,有刀砍肉的声音,最后尖叫呼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李勉甩不掉反而听见了,是两个声音在喊他,一个说:“李勉,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们,自己一个人逃命了!”一个声音说:“第十一个过路羊,李勉,你跑不出林子的。”他仓皇间失足跌入泥潭,泥潭里不断有人想拉他溺死,他好不容易攀住一节裸露的树根想往上爬,结果却被人狠狠揣入泥潭,他惊恐地抬头发现踹他的人是那个带着家丁的少年,少年冷笑道:“活该。”李勉绝望地坠落,他想自己或许是给那十条人命偿命去了。
      这时有个熟悉的手拉住了他,他睁眼,发觉自己正坐在晚霞里的石阶上,阿瑛戴着银簪拉着他的手对他笑道:“傻瓜,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李勉的惊恐渐渐散去。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从早上睡到凌晨了,脸上凉凉的,一抹都是泪。李勉一路奔波不曾细细思念,其实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在思念,他想家,想李瑛。
      李勉振作起来,睡饱的他重新盘点了自己的行程,芸姨缝的钱被他取了出来,芸姨缝的很结实,袜子随着他逃命也没有破损,拆的时候还得用剪子才撕开,里面的钱足够他剩下的路程一路住安全一些的好店抵达原州,这里离原州已经很近了,其实忍一忍再翻两个山头就到了,但李勉实在后怕,至少目前不敢也不想要再冒险了。这个决定唯一的坏处就是不得不经常与指点江山的少爷们入住同一家客栈,好在他一直很低调,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到达了原州。
      在城外仰头看着原州二字的牌匾时,李勉心下感慨,终于是到了。
      李勉收拾了一番前往那大儒所在的致远书院,才发觉自己得排好长的队伍,只好耐心的排着,等到了自己,李勉对那身着院服负责登记的男生道:“在下想拜见何年先生,我有信物……”话还没说完,那人便不耐烦打断:“这里的人十个有九个想拜见何老,这九个谁不是说有信物,大家都要沾亲攀故,那书院还开不开了!”言罢,那人重重拍了拍身后的木牌子扬眉大声道:“报名费五十两,交了钱领号,后天早上考试,今年只收前三十人。”
      李勉呆在原地,报名费是没想到的。他身上统共只有三两钱,就算他不花芸姨的钱,继续风餐露宿过来,也不过八两,这报名费他是怎么也交不起的。那人见李勉半天没反应催到:“快点快点,后面还那么多人呢!”还没等李勉想好,身后的人一把把他推开,那人笑嘻嘻道:“我替我家少爷报名,这是报名费……这是少爷给师兄的辛苦费……”那人收了钱面上温和:“我知道他,让他后天踏踏实实来考试,这是他的号,记得按时来考试就好。”家丁热切感谢,哼着曲子离开队伍,发现李勉还呆呆站在一边,冷哼一声:“穷鬼。”扬长而去了。
      李勉沉默一瞬,抱着画转身离去,他一时不知去哪,漫无目的的不断往前走。心里在自言自语,不停地盘算着怎么办。靠三两钱咬咬牙也是可以回家的,回家后自己温书说不定也可以考得到功名,他可以更努力的读书的,实在考不上去村里的书堂教孩子启蒙也可以,总归有一技之长……然后,他相信即使自己落到最差的地步,李瑛依旧会一心一意嫁给他的。再然后呢?李勉恍惚间想起母亲浣衣归来佝偻的背影,还有粗糙的手,李瑛的手也会变成这样子吗?他震住,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城外,回头正好又看见“原州”二字牌匾,李勉终于失声痛哭,这段时日的苦累辛酸倾泻而下。
      城门执勤的老罗看着一个少年人抱着一幅画站在来来往往的城门口,仰着头痛哭流涕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上前盘问:“你怎么了?进城的还是出城的?出示一下身份碟子。”李勉边哭边依言掏出身份碟子给他,老罗看了一下还给他:“台州洛秦县,这么远过来的,是不是来求学的学生?报好名了没?”李勉还是哭。老罗心想一个半大的孩子走了那么远,应该是遇着难事了,又想起家中刚出生的儿子,心一软,叹了口气,拉着少年走到城门口执勤的茶棚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水。李勉喝了茶水渐渐冷静下来了,睁着红肿的眼睛跟老罗道谢。
      老罗问清楚了李勉遇到的难事,还没有发言,一边偷听的另一个门卫插嘴骂道:“妈的,这书院掉钱眼里了,分明只收富贵子弟,何老创立书院时还说什么不分贵贱,人人皆有凌云志,我呸!”老罗也道:“估计何老不太管事了,下面的人乱来,就这样欺负人。”“欸,老罗,今天何老是不是就回来了?”那个插嘴的门卫一拍脑袋道。老罗瞪他,那人连忙闭了嘴。李勉却抬眼看了老罗他们,少年眼中有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赌意。
      老罗还是没有拦得住李勉,李勉等到了傍晚,终于等来了何老的马车,少年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马夫吓得收紧缰绳,所幸勒住了,马蹄下幸存的李勉来不及松口气,便磕头朗声道:“何老,学生乃台州洛秦县梨花村人士,现有故人李申大人信物,求何老收我为徒!”
      四周人议论纷纷,一分一秒都令把头埋在肮脏泥里的李勉煎熬。直到马车里有个声音慢悠悠道:“你认识松眠?上来吧。”李勉脑袋嗡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老罗一把扯起来:“何老发话了,还不快上去!”李勉就被老罗推上了车,李勉还没有来得及致谢,车已经动起来了,李勉看见坐在面前的矮小老人,头发须眉皆白,两眼熠熠地打量他,连忙正襟危坐。
      李勉小心翼翼的把画举高,何年拿了,仅展开一点便又收起来了,何年眼底带了丝叹息道:“这个混账,死得比我这个半只脚入土的老人家还早,还真是没有用。”
      李勉拘谨的跪着,不敢说话。何年仿若自言自语道:“你是松眠的儿子?不对不对,第一个孩子是女娃娃,我还抱过的。少年人,你是何人?”李勉被点名,才敢应道:“学生是李申大人家的邻居。”何年闻言惊讶地挑挑眉。李勉也知道这话有点怪,谁家邻居这么掏心掏肺,下意识补充道:“画是芸姨给我的,我要考取功名娶阿瑛。”话刚出口,李勉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脸上一片臊,心里忐忑不安地自责自己多嘴了。马车里一时无话,车轱辘和马蹄的声音越发清晰,现在应该路过铺街,外面热闹声不小。
      何年摸着胡须,好一会缓缓道:“阿瑛我想起了,是松眠孩子的名字,这还是我取的,玉有瑛华。这么说,你是松眠的女婿了?”李勉憋红了脸,摇了摇头,慎重道:“还不是,我要有功名才能娶阿瑛。”
      何年看着此情此景此少年,有了种似曾相识。有那么一年,少年李申在漫天大雪里孤身一人翻了山来寻他,冻得瑟瑟发抖。何年吃惊地问少年为何如此拼命,那个时候的少年好像也是这么红着脸跪着说要考取功名娶芸娘,这个答案倒是真实,何年知道有太多孩子喜欢讲壮志凌云来打动他,但眼里却是千篇一律的功名利禄,但都是人之常情。但少年情怀还是让何年网开一面,收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何年思及往事,拿画敲了敲眼前人的脑袋,有些生气道:“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了,这么要强作甚?就不能先娶了再慢慢考功名?大好年华不花在人家身上,就想死读书,你个榆木脑袋!”
      最近大起大落太多了,李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圣人们不都是提倡不能耽于儿女私情,男子应该志于建功立业吗?李勉又一次愣在原地。何年继续敲他的脑袋:“老夫很纳闷,你们梨花村出来的都这么呆头呆脑又不要命的吗?当年松眠不怕冻死来拜师,结果硬是让芸娘等了五年,结果没过几年恩爱日子就撒手去了,轮到你不怕撞死来拜师,又是打算让人家等你,说说看你想让人等上多久?自己的功名连累他人,算什么大丈夫。”何年也不等他回答只是长叹口气:“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想收你呐。”
      马车停了下来,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掀帘喊道:“爷爷!”何年越过面如死水的李勉,扶着少年的手下了车,另有一人关切道:“听闻有个不懂事的拦车,老师没有受惊吧?”何老冷哼一声道:“老夫能有什么事,拦车的又不是我,哪怕问马有没有事都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得对,是个不懂事的,去,把你那不懂事的师弟喊下来,给他安排一下,明天就让他跟着上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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