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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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村地处偏远山区，当年有一批流民逃难至此地，发现此处山清水秀。更妙的是，漫山遍野的野梨树结了果，梨子的清香让饥肠辘辘的流民定居于此，建村立业，为了感谢梨树的恩情，皆改姓为李。
对梨花村第二十三代后人李勉而言，十一岁这年有点特殊。
今年春初，雪刚化，梨花已经压枝头了，把梨花村染成了雪白色，难以辨出是积雪还是梨花。村里的人眉开眼笑，今年会是个大年。待雪化尽，青涩的梨子挂满时，隔壁久久空置的宅子搬来了新人家入住。
李勉端坐在窗前那张小书桌前，认真看着经书，并不理会隔壁传来的吵杂。直到院门被推开，他才起身出去帮浣衣归来的母亲提桶。“你安心去看书，不用管我了。”妇人锤了锤有些佝偻的后背道，李勉依然默默地把桶提到屋内。
“今日新搬来的邻家是你爹的同窗，当年梨花村就他考上了榜出去做官了。但听说身子差，年前去了。搬回来的是他的妻女，真是世事无常……”母亲在李勉背后自言自语：“你爹当年走的也早，扔下了我们娘俩，儿啊，你可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爹娘。”李勉点点头，认真回应：“放心吧娘，我一定考上。”妇人摸着儿子的脑袋，欣慰的笑了。
李勉的娘一天几乎是在河边渡过的，为了养活这个缺了男人的家，只能拼命替人洗衣浣纱。但好在儿子懂事听话，日子有了盼头。文兰是隔壁村子的，向往念书识字，经常偷偷跑去几个村合办的学堂偷听，结果与李勉的父亲一见钟情，嫁了过来，一心希冀夫君能早日考上科举，谁知在孩子九岁时便病去了，现如今只能把希望放在李勉身上。
李勉一天则在书桌前渡过，夜里点不起灯，只能靠着白日努力汲取知识。但最近心头压了两件事，一是父亲留下的书他几乎翻烂了，开始盘算在这个小村子怎样省钱地弄到新的书学。第二件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每日如约而至，墙的另一边总是有个人在锲而不舍地用石头去扔那颗长在他家却越了墙的老梨枝上的梨，可能是准头不太好，有些石子掉落在了他家院内。一开始他不加理会，等消停了再默默收拾院内的石子，直到这次，一个石子直接飞进窗内砸在他宝贝不已的书上。
一股火突然在心里燃烧了起来，他起身走到墙边，沉声道：“这树上的梨子都没熟透，你打下来也吃不了，别再扔石子了！”另一边的人安静了下来。李勉见目的已达到就要回去继续看书，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对不起，我看梨子已经这么大了，以为可以吃了。”李勉心想，这估计是新搬来人家的女儿，从小在城里长大，不熟识梨子的生长。于是放缓了语气：“现在不行，得再过半月。到时候让你娘搬梯子摘，不要再扔石子了，梨子都打烂了。”说完便回桌前念书。
接下来半月总算消停了下来。
李勉很少出门，小时候比较贪玩，但母亲为了让他不出去和其他孩子疯玩收不住心，于是会出门上锁，把李勉一个人所在家里。从前李勉会趴在门缝里偷看外面小孩子踢着蹴鞠从他家经过，还会蹲在院内看远处天空高高飞着的风筝。后来实在想出去玩，就想爬院内老梨溜出去，可每次爬上去了，想想娘一天的笑颜是在看他端端正正的功课，又会默默自己爬下来。这样子真的没意思，于是老老实实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子。后来大了，母亲不再锁门了，反倒是李勉歇了出门玩的心思，宅在屋内一本本背着爹留下的书卷。
半月后，院里的梨香隐隐清晰，李勉心不在焉的抚摸着案头那一沓破旧的书，他摸过哪一本不看也知道这是哪本书，然后心中开始默背了起来，背完再随机摸一本再背。李勉不是闲的，实在是家里没有新的书册可以学了，他只能这样子来锻炼自己的记忆力，让自己反复咀嚼旧知识。这个过程难免枯燥，李勉一本本默完，正犹豫要不要再来一遍时，大门被敲响了。
李勉家很小，他坐在窗边就可以看见大门。家贫鲜有亲友串门，何况也不是什么节日，李勉就坐在窗边大声问道：“哪位？”门口无人回应，只是又敲了几下。李勉只好起身出去开门，怕不是什么老人耳朵不好，能来串门的老人会是谁呢？
结果李勉开了门，只见一个梳着一对发髻的橙衣小姑娘站在外面抬头看他，一双眼滴溜溜地看着李勉，然后笑眼弯弯地打了招呼：“哥哥好啊。”
李勉一时反应不过来，沉默了一下道：“你是谁？”
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嘴角浅浅浮现两个梨涡，她举高了手里的竹篮：“我叫李瑛，住在哥哥家隔壁，哥哥说梨子熟了就可以摘了。”李勉才想起这么一件事，那时隔壁的声音总算对上了眼前的人，李勉看着李瑛举着竹篮笑盈盈地抬头望他，略有些无奈，只好侧身道：“你先进来吧。”
小姑娘进门后，好奇地打量四周，但还是老实站在院内，等李勉发话。李勉看了看院内那越墙的老梨树，上面黄澄澄地挂满了果，清风拂过，空气内的梨香便清晰几分。李勉又看了看身边只到他腰侧的小姑娘，手里仅有一个竹篮，于是问道：“你一个人就来了？家里可有大人在，让他拿梯子摘吧。”小姑娘闻言却是摇了摇脑袋。李勉皱了皱眉：“我们够不到的，我家也没有梯子，如果没有大人帮忙就摘不了。”
“啊……”李瑛听到摘不了有些着急，垂了垂脑袋，抉择一番，低落道：“谢谢哥哥，那我还是回家吧。”小脸显而易见的沮丧，和刚刚在门口的雀跃截然不同。李勉看着那个垂头的橙衣小姑娘脚步低沉慢慢走出院子，准备离开，心软一瞬，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喊住了人，李瑛回头看他，他站在梨树下叹了口气，轻轻道：“竹篮给我，我爬上去摘吧。”李瑛眨眨眼，梨涡重新浮现，重重的点头：“嗯！”
李勉久别重逢地爬上了这棵老梨，李瑛获得了满满一篮子的香梨。李瑛洗了两个梨子，和李勉坐在书桌前的檐下石阶上，李勉刚刚爬了树，挽了衣袖接过梨子吃了一口道：“今年也很甜。”
李瑛捧着梨子坐在他身边啃得满手都是汁水，闻言抬头看李勉：“哥哥，明年我可以再来摘梨子吗？”
李勉现在心情倒是不错，前几日被缺书的苦闷消散了不少，口气也轻快些回她：“行啊，只要我们还是邻居，你都可以摘。”
小姑娘笑盈盈道：“做你邻居真好。”
这话让李勉抿嘴笑了笑，看李瑛吃得满手满嘴汁水，于是起身从窗外去取桌案上的一张方巾给小姑娘擦。李瑛不够高，跟着站起来趴在窗外，只露半颗脑袋看李勉去拿方巾，李勉低头就看见小姑娘踮脚打量他的案桌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笑，把方巾递给李瑛道：“擦擦嘴。”
李瑛接过方巾，眼睛亮亮地看着李勉，语气崇拜道：“哥哥，你看了好多书，和爹爹一样会好多字。”李勉想起娘的活，李瑛的爹也曾榜上有名，可惜英年早逝，心思一动，想起了解燃眉之急的事情，借书的话在嘴边犹豫了很久，刚要说出口，就被一墙之隔的呼声打断：“瑛儿！”
李瑛闻声一激灵，有些着急道：“我娘找我了！”说着想拎起满满一竹篮梨子出去，结果没两步就泄气了，李勉浅浅叹了口气，把刚刚的思绪省下，上前帮忙提起篮子，和李瑛去了隔壁。
李勉难得出了门，印象里杂草丛生大门紧闭的宅子如今已经修缮一新，一个眉眼带愁的妇人伴着两个侍女正站在门内，看见李瑛回来，妇人伸手把李瑛揽入怀中细细打量后，声音轻柔略带嗔怪：“你去哪了？出门也不说一声。”李瑛笑着道：“我去隔壁摘梨子啦，哥哥帮我摘还送我回来的。”妇人才看见几步外的李勉，李勉把竹篮放在地上，刚想走了，又想起什么回身不是很熟练地施了一礼，就沉默地快步走开。
晚间，文兰回了家，发现儿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于是问道：“今日学了什么？背给娘听听罢，娘这些时日没听了。”
于是李勉就背了一段，文兰皱了眉道：“这段我上次听过，你再背新的。”
李勉垂了几分眸又背了一段。文兰愣了愣，随即怒视眼前的儿子：“这段是去年你背过的，怎么？觉得为娘老了记不住了？这么应付我？”
李勉抿了抿嘴，只道：“没有。”文兰操劳的疲惫在此刻化作了一股火气，在屋里走了几圈，又回到李勉面前：“那你为什么背来背去就这些？”李勉心里颤了颤，欲言又止。
想买书得去城里，儿时爹为了买书攒了好久的钱，才会牵着他去一次，李勉记得爹在书店里精挑细选又留恋地看着其它没买的书册的眼神，书真的很贵。
李勉的沉默让文兰头痛欲裂，她抬眼看见了家里的那棵老梨，凝眉一瞪，走去院内，发现枝上梨子是少了，又发现树下些许的枝叶。文兰似乎明白了什么，抄起院内的笤帚，去屋内拽着李勉疾行到树下，狠狠道：“你今日是不是贪玩了？你爬树摘梨子给谁了？是不是趁我不在家，经常让人来家里贪玩了？你好啊李勉，我在外做死做活，你就这么对得起我的？”文兰怒火中烧，举起手里的笤帚抽着李勉，一下一下，李勉抖着身子，却不敢发出声。打着打着，笤帚断了几根枝条，文兰狠狠一脚踢了李勉，李勉不由得跪了下去，文兰看着平日里乖巧的儿子跪在地上的狼狈，松开了手里的笤帚也跪伏在地开始掩面而泣，一声声地喊着李勉的爹。
李勉只觉得天旋地转，上一次娘这么奔溃还是在爹去世时。现在轮到他让娘难过，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出他没有新的书背了，娘的工钱已经勉强度日了，李勉毫不怀疑，如果他说没书看了，娘一定想方设法去买书，但他害怕，害怕娘的想方设法。
隐约间有人在敲门。敲了许久，文兰停下了哭泣，站起来边擦泪边去开门，一开门就看见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外面，她还没有开口询问，妇人便柔柔一笑：“打搅了，我是隔壁李申家的，前些时日刚刚搬回来的，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好，一直不来拜访邻里，如今身子好些了，便来拜访，还望海量，多多照顾。”
文兰闻言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个笑道：“客气了客气了，平日里我也忙于生计不曾拜访，啊，你们要进来坐坐吗。”
妇人笑得温婉：“那就打搅了。”文兰引人进来想起刚刚的事，有些不好意思挽了挽鬓角的碎发道：“方才孩子调皮，被我训斥了，家里也没怎么打扫……”
妇人笑着拍了拍文兰的手背，对跟在一边的李瑛道：“这是我家的女孩，单名取一个瑛字，她爹去得早，从小也少管教，论调皮捣蛋她才是第一名。”妇人顿了顿又道：“说来惭愧，这孩子刚搬来就惦记梨子吃，今日便来叨扰过了，多亏了令郎照顾一二。我早就听闻令郎乖巧好学，瑛儿日日都念叨隔壁家的哥哥不爱出门，今日还说看见令郎案头上的书都翻烂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一边安静许久的李瑛也忍不住道：“姨母，哥哥真的很好，今日是我贪玩，就不要罚哥哥了。”李瑛生得可爱，一双大眼露着哀求的眼神，让人心软，她平日做错事情就这样子求饶，很是成功，今日为李勉求情，文兰也不例外，文兰此时气也消了不少，有了台阶就下了，但还是虎着脸让李勉起来去烧水给客人。
李瑛看着李勉低头去了侧边的小厨房，便举了举手里的小盒子：“姨母，这是我家做的糕点，我去厨房拿碟子装给您尝尝，您和娘就先进去坐会说说话吧。”妇人点了点李瑛的小脑袋，说笑着和文兰携手去屋内坐。
李瑛来到厨房，这个厨房其实就是搭在院角的小木棚，李勉正拾了一些木枝点火烧锅里的水，外面是渐暗的天色，厨房内更为昏暗，燃起的火苗一瞬间照亮了少年的面目，跳跃的光亮里，李瑛看清了那湿润眼睫下的泪痕和紧紧抿着的唇。
少年蹲在火灶前，李瑛站在他身后两步远却不敢上前，她有点无措地打量李勉，李勉的后背隐隐还有被抽打的痕迹，她一想象里面的伤口心里更不好受了。今日哥哥送她回家后就走了，她把事情讲给了娘听，娘好气又好笑道：“人家这么乖，你去给人家添麻烦了。”半晚时分却听见隔壁的动静，她才明白这个麻烦大了，于是去求了娘亲救场，便上门来了。
此刻看着李勉的模样，和下午稳重的样子给了年幼的李瑛极大的冲击，虽然家道中落，但她再皮也不曾被重骂过，何况被动手打过，这次她的冒失却连累了李勉被打骂，一股心疼又自责又莫名怜惜的心情让她踌躇不前，只好站在李勉后面盯着他。
直到李勉站起来查看水开情况，才发现背后站了个李瑛。他一愣，问道：“怎么了？”
李瑛连忙露出个大笑容，举了举手中的糕点：“这是我家做的糕点，过来找碟子装。”李勉点点头，找出个碟子，让李瑛放糕点。
李瑛装好后，又守在一边陪李勉等水滚开。
李勉奇怪看了看她：“你可以进去坐会，站着累。”李瑛连忙摇摇脑袋，绑两个发髻的发带也随之甩了甩，李瑛讨好地抬头看李勉道：“我不累，陪哥哥烧好水再进去坐。”
“哦。”李勉面无表情的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