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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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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河……阿河……醒醒……”
“阿河……阿河……求你……快醒醒……不要睡……不能睡……”
不知安静了多久，耳边突然有了点声响。
那是极细微的声音，若非周围此刻太过安静，喻河根本无法听到，就连那原本隐约的滴水声跟这声音比起来此时都显得清晰无比了。
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她的身体似乎是被重物压住了，大腿也被巨大的石块砸住，此刻已经没了知觉。眼皮很是沉重，喻河虽有心想要醒来，眼睛却是怎么也睁不开。
“阿河……阿河别睡了好不好……快醒醒吧……”
少年的声音持续不断，嗓音里不知为何带着股嘶哑与哽塞，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般。
见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少年的声音里带了丝急切与难以言喻的恐慌。他艰难地抬起手，从身侧的碎石堆里捡了块石头，而后缓缓地敲打着地面。
“咚——咚——”
厚实的石块与开裂的地面一下一下撞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亦如他此刻的心情——沉重、压抑、绝望和窒息。
“阿河……醒醒好吗……”
“咚——咚——咚——”
喻河原本又要昏睡过去，然而此刻被这刺耳的声音一刺.激，大脑皮层深处隐约感到了震动，竟是又稍微恢复了些清明。
“又……又地震了……吗？”她艰难地开口问道。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同样嘶哑难听。
“河……阿河……阿河……你……醒了吗？”
身侧不远处传来少年朦胧不清的哽咽声，伴随着仿若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喻河缓缓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到，于是又艰难地嗯了一声。
“师局你在哪……”
她的意识有些不清，只模糊记得地震来临时，师局是挡在她身后的。
她们原本快要跑出这栋楼了，然而她却被一根横亘在通道口的钢筋绊住了脚摔倒了，跟在后面的师局也被她绊住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加剧烈的摇晃和不断砸落的天花板石块，师局想要过来拉住她，然而一块巨大的钢筋板已砸在她们之间，正正好将她们分隔开。而她也恰好被同时掉落下来的碎石块砸到了脑袋，晕了过去。
铺天盖地的死气自地缝下不断涌出，将被废墟掩埋的人类紧紧包裹住。它们虎视眈眈地看着那濒死的人类，以待随时夺取其性命。
“现在咳咳……过去……多久了咳咳……”
她的胸口很闷，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令她感到无比窒息。
“阿河你坚持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不要睡……”师局的嗓子里带了哭腔。
“嗯……别难过了……我没事……”她伸手想安慰他，无奈却发现手指也被身前的巨块压住了，动弹不得。
“啊……抱歉……好像我动不了了呢……”她微合着眼，歉声道。
距离地震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喻河不知道。被废墟深深掩埋，严丝密缝的覆盖将外头的光亮遮挡得一干二净，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困意再度来袭，喻河有些撑不住了。
她轻轻地说：“师局，我有些困了，让我睡会……”
说罢眼皮子便要合上。
“别……”
师局还没开口，地面突然又重新震动起来，架在她头顶的巨石块也开始摇摇晃晃，上头的碎屑不住往下掉，纷纷扬扬洒在她的脸上，灰尘悉数飘进她的鼻腔，带来阵阵不适感，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是余震。
“咳咳咳……咳咳咳……”
“阿河，阿河你没事吧？！阿河……阿河……你怎么了？！”
师局的呼喊声被不断发出怒吼的废墟堆悉数淹没，根本传不到喻河的耳边。
她再次昏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喻河再次迷迷糊糊地从黑暗中醒来。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是挡在她上首的巨块稍微向一旁倾斜了些，有微微光亮自外头照进，在她的脸上照出一道微弱的光线。
“天黑了……啊……”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的那片夜空，良久发出一声清浅的叹息。
她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意，应该是被刚才的碎石块划破了皮肤，本就刚结痂的伤口又重新往外不住淌血。
“阿河？阿河你醒了呀……终于醒了呢……”
“怎么现在才醒来呢……怎么可以不理我……怎么可以……不要我呢……”
师局的语气又哭又笑，声音里好似带了丝细微的颤抖，渐渐开始语无伦次。
他又发病了。
“师局，冷静下来，我现在没法动弹了，当然也没有办法去到你那……但这也不是我故意的，我也无力改变。所以请你也不要想太多，放轻松点，好吗？”
喻河尽量让自己表述得顺畅些，以便让师局听清。
“阿河，你会离开我吗？”
他忽然问道。
喻河舔了舔由于缺水已经开始龟裂的嘴唇，干涩的嗓子有些疼。
她静默的时间太过长久，那边又开始不安起来。师局小心翼翼地颤着嗓音试探道：“阿河，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依然没有回答。
“轰隆——”
远处高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有一滴水滴溅到她的脸上，原本火辣辣的伤口此刻倒是因着这抹凉而稍微减缓了疼痛感，然而很快就又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雨丝滴溅到她的脸上，带来丝丝痒意。
对了，今天是立春啊……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立春伊始。
“阿河，你怎样了？回答我一声好吗？”
师局无力地哭着，话里带着浓浓的绝望。
喻河眨眨眼，眨掉落在睫毛上的雨珠。身上由于雨水的浸湿，体温开始渐渐下降，她冷得有些发抖了。
“师局，你现在在想什么？”
“阿河！阿河你又醒啦……”他惊喜地道，因着长时间的说话和哭泣，加上过度的缺水，嗓子已经喑哑。
见喻河又没有出声，他怕是自己又惹恼了她，于是赶紧答道：“我……我在想……想你别离开我……想我们能活着……活着就好。”
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干裂的嘴唇也因此再度渗出血丝。
他这边因着被倒塌下来的房梁完全覆盖，因此雨水并没有施舍到他。
“阿河，你呢？你又在想什么呢？”
喻河垂下眸，眼神里带了丝疲惫：“我啊……”
我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是等遍历山川后，还有你们在我身边的话该有多好呀。
山河浮沉，云锦常在。
“汪汪……汪呜……”
远处的上空忽然传来几声兴奋的狗叫声，紧接着便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以及模糊的呼喊声。
师局眸中倏地燃起星星光芒，他再次用手里的石块用力敲打地面，然而淅淅沥沥的雨水声还是将石块的声音掩盖住了。
“阿河坚持住，救援队来了……他们来救我们了……我们快可以出去了……”
“师局……如果获救了……你帮我去看看爸妈吧。”
喻河眼眸渐渐阖上，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我想他们了……”
雨淅沥沥下着，天也逐渐亮了。历经十二个小时后，废墟底下的人们终于得以重见阳光。
“报告！生命体征探测仪显示这里有生命体征反应！”
“快！快救人！”
……
“阿河，阿河醒醒……”
半梦半醒间，有人轻轻推了推喻河的胳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师局忧虑的眼神。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瞬间袭入鼻息，四周嘈杂的噪音令她头疼欲裂。
“呜呜儿子啊……儿子你醒醒啊你别睡了好不好……妈妈在这呢呜呜……”
“老公……睁眼看看我……你快醒醒……我不惹你生气了你看看我好不好……呜呜……”
“爸……爸我知道错了呜呜，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不嫌您唠叨不嫌您烦，您快点醒来好不好……爸……”
许多人的哭喊声，许多人的哀嚎声交相掺杂，绝望与死亡的气息在四周蔓延。
压抑极了。
“阿河！阿河你醒啦！”少年喑哑的声音突然自身旁响起，瞬间将那些阴暗的情绪悉数驱散。
‘师局……’
她张张嘴，话却像是哽在喉咙里一般，无法发出声来。
“嘘，你现在只是说不了话而已，别担心。”他轻轻将搭在喻河眉间的发丝往一旁拨了拨，好让它不会扎到她的眼。
“我们得救了，你现在在医院呢。”
她戴着呼吸机，因此也发不出话来，只能继续沉默。
“我们都没事，大家都没事，放心吧。”
“不用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就算看不见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的。”
“阿河，你口渴吗？”他终于不再是自言自语。
然后还不等她回应，师局已经径直起了身。
“我去帮你倒水，你好好躺着呀。”
说罢他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良久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了。
河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师局回来……’
她很想开口喊他回来，然而喉咙已然不住哽咽，视线渐渐模糊。
“截止至目前初步统计，已从废墟中救出三百五十四人，其中有二百六十人存活，九十四人已无生命体征。下面播报此次遇难者名单：李XX，刘XX……”
名单里的名字都很陌生，基本没有她熟悉的。然而等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她却是突然泪流满面。
师局。
阿局。
原来，他已经死了啊……
………
又到了立春这天，天空也一如往年般变得灰沉沉的，沉甸甸的乌云大片地堆积着，偶尔自深层里发出几声叫嚣。
“今天，我们再次来到了当年2 · 04大地震的遇难者公墓，祭奠五年前不幸遇难的同胞们。现场可以看到很多遇难者家属带着鲜花，面容严肃……”
女人一袭黑装，笔直地站立在一座石墓前，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面很朴素，不加半点修饰。
她将手里的白玫瑰轻轻放在碑前，而后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墓碑上贴着的照片。
上头的少年明眸灿灿，眉眼弯弯，精致的五官与女人有几分相似。
春风拂面，带来丝缕春天的气息。
“……该回家了。”
说罢，她又深深地望了眼那张照片上的眼睛，而后缓缓地转身离开了。
良久，空气中才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轻轻的笑语。
“嗯，回家了。”
立春伊始，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