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焚城(玄幻)》野狐禅

5、戒音殿Ⅱ

　　徵翌引着上苍月向戒音殿西翼走去，月已然隐匿于云层中，天忽然变得昏暗，一直漫不经心的上苍月，陡然间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看了徵翌一眼。
　　然而就在她目光触及徵翌背影的一瞬，徵翌竟消失在夜色之中！
　　就在同一时刻，两道闪着金色符咒光芒的长剑，从小径两盘的草丛间激射而出，向正在发愣的上苍月袭来！
　　上苍月的眼微微眯起，眼神里有着些许的无奈与怜悯。那种属于苍天的眼神，立于高处，对芸芸众生的无奈与怜悯……
　　但她依然立着不动，甚至还抬起头看着被云层遮掩了的冷月一眼。
　　手指苍月，一抹浅色的光芒在指尖闪耀，柔和，清丽，渐渐地越来越亮，从炫目变得刺眼，银色光芒下，一切无所遁形。而原来的两道攻击早已被光芒化去，消失无踪了。
　　上苍月抬头四顾，依然看清了偷袭者的容貌。
　　宫桀，商钰！
　　俏丽的眉微微皱起，上苍月开口，“戒音想要毁约吗？”
　　无人应答。只是宫商二人一击未成，再次举剑，携手合击，一道带着如波涛般汹涌的金色灵能化作实体再次袭来。
　　只是无奈地抬手，纤细的手指在胸前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印，一道更加猛烈的银光从指尖破出，迎着那金色冲去。
　　如同只是颜色的比拼一般，金银双色相遇，纠缠，直到金色完全被吞没在一片银光内。只是银色攻击没有有因此顿住，而是化成两只银色巨爪，分别抓向宫桀，商钰两人。
　　“回答。”
　　冷清的嗓音，没有情绪的语调。立在远处的上苍月缓缓地向被巨爪摁在地上却依旧在挣扎不休的两人走去。
　　“公子并不知道。”商钰恨恨出声，不同于上苍月的冷漠，倒像是冬泉下溪水叮咚般的悦耳。
　　“听说，你们俩是五音当中唯一的双修？”意外地，上苍月并没有深究，语气依旧冷清，只是没有了那迫人的压力。
　　“那又如何？”依旧是商钰，宫桀向来沉默，只是他身上浮动不休的银爪，却显示着他不断的抵抗。
　　“人类之间，就是靠这跟脆弱的姻缘线，来决定一生的命运吗？”不知何时，上苍月的手里多了一根发着晶莹红光的透明丝线。
　　宫桀商钰两人的眼神在接触到那根红丝线的一瞬，神色立刻变得惨白。
　　“可恶。”宫桀破天荒地骂出了声，因为心电感应，他知道上苍月手中的姻缘线竟然就是他与商钰的！双修是修行的一种，而在各种修真方式中，双修无疑是条件最高，但成效最快的一种。
　　双修顾名思义，就是需要两人和修的意思，虽然在最后可能会因为另一方资质的局限而使自己无法提升，然而人类短暂的生命无法让他们达到修真者的最高峰，而双修，带来的裨益远大于伤害。初期中期双修不但使修真的基础更为稳固，而提身速度也是普通人的一倍。然而双修的条件也是所有修真方式中最为苛责的，不但需要先天的心灵相同，更需要借助于月老祠神壁上的姻缘线，所以一般双修者都是夫妻。这样的关系是双修更为稳固，也更为脆弱。
　　姻缘线断，一切情断义绝，所有修行更是毁于一旦。
　　毕竟，但当人类的感情与努力一切都依靠一根脆弱的丝线来维持的话，人生就如同蚂蚁一般被人捏在手心，那般脆弱，无助。
　　人就是这样一个脆弱而又顽强的种族。没有与天齐寿的身体，却想跟仙妖相提并论，一窥天道。
　　上苍月向前了一步，让两人更好的看清她手中握着的姻缘线。
　　“不可能，不可能……”商钰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就算你是天血之身，也不可能看得见其他人的姻缘线！”更何况，是经过她与宫桀修炼了无数遍的！
　　“可我就是看得到。”上苍月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表情，“捏断了这个东西，你们就完了吗？人类，真是个脆弱的种族。”
　　淡淡的询问。
　　似乎，并没有威胁的意思。
　　只是解读下来，似乎又是毋庸置疑是威胁。而且赤裸裸……
　　“你想怎样！”宫桀低沉的声音，变成了怒吼。犹如一头困兽，不，无法挣脱银色巨爪的制约，他已经完全是一个困兽。
　　“你杀了我吧。”悦耳的声音带着恨意，商钰她究其一生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如此羞辱。只是还是带着身为五音使者的傲气，不容她屈服。
　　似乎，还没有威胁人的觉悟。
　　上苍月，做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她只是询问，想知道答案。却不知为何，换来这样的回音。
　　人类，还是真是个奇怪的种族。
　　只是为什么她，还要千方百计的重生为人？
　　她并不记得原委，只是心中有股令人绞痛的执着，在心底生根发芽，让她不得不如此做。
　　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
　　为什么她将一切都遗忘？
　　只剩那令人灼痛的执着，在心底不断地催促着她。
　　不断，不断，欲罢不能，直到疯狂……
　　“够了。”
　　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上苍月耳边响起，如此贴近的距离，让上苍月不由自主地像一旁跨了一步。
　　然而，柔荑点地，繁复的金色纹路在脚边晕染开来，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散开，变得完全，直到上苍月看清——封印！
　　冲天光芒在上苍月周身亮起。
　　化作束缚，将上苍月牢牢地置在了半空中。
　　一只温柔的手将姻缘线从上苍月手中接过。
　　是的，温柔，因为那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声音淡雅悦耳，微笑如春风般令人舒畅。所以，连他的手也如此温柔。
　　“徵翌？”上苍月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语调中没有惊讶，也没有自己被封印了的自觉。
　　“你总会让我觉得意外。”上苍月看着徵翌将姻缘线送回宫桀两人体内，又轻易地解开两人身上的银爪之缚。
　　“我们并不想与你为敌。”徵翌回身看着半空中的上苍月。
　　“竟然是神魔混血。”上苍月似乎并没有听到徵翌的话，径自地打量着徵翌，发现是神魔混血的事实让向来没有情绪的她也显得十分惊讶。
　　而更惊讶的却是宫桀，商钰两人。不但上苍月可以看到他们的姻缘线，连徵翌也可以！强烈的危机感让两人神色不定，心神剧变。而神魔混血这四个字更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两人狠狠击中。脚不由自主地后退，眼神里尽是不信任与恐惧。
　　“三界中，遗留的神魔混血儿已经为数不多了。没想到戒音竟然能找到你。”
　　“我也没想到，你能看破我的真身。”徵翌微微一笑，似乎并没有发觉身后两人听到他身份时的那份恐惧，尽管他们掩饰地如此之差。
　　“嗯，因为你血液里有我熟悉的味道，一开始我只是困惑，并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只是你不该为了他们两人暴露出你的身份。而似乎这并不值得。”
　　“你不是我，不会懂得。”
　　“我确实不懂你们人类复杂的心思。宫商角徵羽，你竟然只排在了第四。可惜了你的血脉。”
　　上苍月的话让宫桀、商钰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上姑娘，你是公子请来的贵宾，我们本不该与你为难。但，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向你确定。”
　　“什么事情？”
　　“公子打算让你如何重生为人？”
　　让一个只能勉强维持人形的幽灵重生，那是属于九天神祇的法术。下位修真者想要逆天，必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规则’所规定的东西的知识，在灵能觉醒之时，就烙印在了灵魂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他只是告诉我一个传说，天血，人魂，地魄，三者汇聚与一身，将得到重创天地的力量，实现纵使逆转乾坤都不能实现的事。”
　　徵翌突然倒吸了一口气，目光倏地转冷，“白泠之死，姑苏城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是为了你的重生？”
　　“不错，冤魂惊天，再由三相堂人之白泠赤子之心的悲哀，可让苍天泣血。对我而言，却是大补。”
　　这番话一出，宫桀商钰也不禁忘却徵翌真身带来的震撼，商钰悲愤道，“你冷血！”
　　上苍月一愣，似乎并不明白这句话是骂人的话，她是幽魂，若非执念惊人，早就在天火焚身之下魂飞魄散。冷血，热血，对于上苍月而言都太过遥远。
　　徵翌也不禁皱起眉，语调不复先前温柔，似在斥责上苍月的无情，“你这次却是是做错了。单是白泠，她是人间最美好的女子，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一股烦躁的情绪莫名升起，上苍月读不懂自己的反应，只是徵翌的斥责让她变得烦躁，她听不懂，不明白。
　　听不懂什么是冷血，什么叫美好。
　　不明白她有什么做错。
　　身体里的灵能越来越虚弱，她无法主动攻击灵体，得不到任何的补充，而日日夜夜的天火焚身将她的灵能一点点耗尽，甚至连形体都快要保不住。
　　那冲天怨气本就是幽灵最好的事物，何况引起苍天泣血，上苍月第一次充实的感受到形体的存在，她爱煞了那种存在，不明白错在哪里。
　　人类的斥责她可以不管不顾，但神魔混血的徵翌为什么也要说她错。
　　莫名的烦躁让上苍月失去了意识。
　　幽风四起，黑云蔽月，碧色鬼火自上苍月周身渐渐亮起，眼神变得空洞，冷漠。徵翌三人只看见本缠在上苍月周身的金色封印渐渐断裂，直至破碎。
　　徵翌不得不说是惊讶万分。
　　封魔印，天下妖物无不见之退避三舍的封印，而只要被封魔印定住，绝无逃走的可能。然而就在今日，上苍月竟然硬生生地从内部将封魔印破开。
　　这就是公子所看重的天血的力量吗？
　　他们今日的阻止，到底是对是错？
　　容不得徵翌再多想，只听见失去理智的上苍月阴森低沉的嗓音在灵魂深处响起。
　　“杀……”
　　只一字，三人无法生气任何反抗之意，灵能的绝对差距让徵翌三人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而此时手中的剑如有千金重一般，根本无法举起。
　　碧绿幽火自空中慢悠悠的漂浮而来，三人虽然无法反抗，却明白，这碧绿的鬼火不同于适才自上苍月指尖发出的银色光芒。如果说银色代表的是攻击，那么这鬼火代表的则是腐蚀。只要沾到了身上，一身修为就要会受到重创。
　　可三人避无可避。眼看碧绿鬼火就要沾上三人衣衫，一个人影突然自一旁窜了出来，只见一张蓝色灵符贴上上苍月额头，幽森鬼火顿时消失不见，而让三人无法动弹的灵魂威压也顿时消失，同时倒在了地上。
　　上苍月仿佛受到重创，连人形也无法维持，竟变成了一只火色狐鬼，跃向假山向深处窜去，消失不见。
　　“你们在做什么！”来人竟是角舞，一向嬉皮笑脸的他此时也变了脸色，对三人怒吼。
　　若不是送回羽璃后不放心上苍月，才准备去不了园看看，走到半途，竟看见这副景象。没有问原因，无法主动攻击人，没有情绪的上苍月竟然会被逼得失去了理智，谁是谁非，角舞自然为他们做出了判断。
　　“对不起，角舞。”勉强恢复过来的徵翌，站直了身子，神色愧疚。实力的完全差距，让徵翌知道上苍月从一开始就手下留情，无光是非，单是这一点，让有着‘神魔血脉’的徵翌觉得自己的这次袭击耻辱。
　　“哼。”高傲顽固的宫桀绝不会认错，只是冷哼一声。
　　而自小便娇生惯养的商钰在受了徵翌，上苍月的双重打击之后，竟然被排在下位的角舞训斥，心情不觉恶劣到了极致，“为什么要道歉，那个狐妖害了一百二十七条人命，又害死白泠，现在她又要杀我们，我们有什么错？”
　　“你！”对于商钰堂而皇之的扯谎，让角舞无话可说。
　　一旁的徵翌岔开话题，问到，“你怎么会有那种蓝级的符咒，是公子要你来救我们吗？”
　　赤橙黄绿青蓝紫，符咒的七色等级，属于第六阶的强悍符咒，整个戒音殿，除了戒音，徵翌想不出还有谁能制作的出来。
　　角舞显然还在生气，但对着温柔的徵翌，只能说道，“不是公子。是上苍月自己准备的。她说她虽然是妖族，但长期的幽魂形态使她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戾气，她怕自己失去理智后，会主动攻击别人，才交给我的。”
　　徵翌沉默。
　　或许姑苏城的上百条人命，白泠的死都不关上苍月的事，一切本就是公子布下的局，怨不得谁啊。

　　那一夜，一向心如止水的徵翌沉静的内心竟起来波澜。
　　他独坐于房顶，呆呆地望着孤独地悬于空中的冷月。
　　上苍月，苍天冷月，她是如此的强大，只是一击，徵翌便明白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徒劳无益的，但为了公子，徵翌第一次不知道，是对是错。
　　只是为什么，到了最后救下他们的却正是他们要杀的上苍月。
　　‘神魔血脉’的他能深切的明白烙印在灵魂上的‘法则’，弱肉强食，力量为尊，强者为王。
　　就好像因为上苍月而在姑苏血案里惨死的一百二十七条人命，还有那奉献出自己灵魂的白泠。吸收着他们的怨气，上苍月只会看到自身力量的充足，而不会看到那死不瞑目的一百二十五具尸体。
　　但是，她又为什么突然有了顾忌？
　　会去害怕自己伤害他人，甚至还做了伤害自己的符咒，来保护别人？
　　这不该是一个幽魂，一个魔物该拥有的情绪。
　　徵翌看着半空冷月，突然想起，上苍月曾经一度不过是个连形态都无法保住的幽魂，她连最基本的模样都没有，只能做鬼！她孤独地在这个世界游荡，日日夜夜受着天火焚身之苦。她高傲如月，却也孤寂如月。
　　徵翌记起了上苍月想重生的理由，为了那个公子唯一的对手，楼外楼首席大弟子，天下第一英雄，御天曜。
　　一个千年修行的魔物为了一个孩子散尽一身修行，最后落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要怎样的感情才能做出的牺牲。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把上苍月当成了一个没有感情，只会遵守灵魂规则的魔物。一个能做出那样的牺牲的魔物怎么会没有感情。就算被遗忘，感情也早就在心底扎了根，断不了。
　　徵翌幽幽一叹，第一次发现他错得如此离谱。

　　月色清冷，树影憧憧，一个孱弱女子从隐匿的树荫下走了出来，抬头，正好对上了徵翌不起波澜的眼神。
　　一个屋顶，一个树下，他们已然交会了所有的意念。
　　女子轻咳了一声，徵翌从屋顶轻轻落下，扶住了她细孱的肩膀，
　　“羽璃，角舞呢？”
　　羽璃虚弱地笑了笑，“我让他回他那去了。”
　　徵翌无语地扶着她向飘羽轩走去，羽璃轻轻推来了门，同时，漆黑的夜空一道流星划过，
　　羽璃脸色一变，匆匆向房内走去，撩开如雾的纱幔，竟也不管徵翌在场，极失态地向屋内一处置着无数纷杂的星轨仪，奔去。
　　徵翌微显奇怪地看着羽璃阴晴不定的表情，过了许久，只见羽璃瘫坐在一旁的设椅上，绝望地叹道，“公子，布下了第二个局，我竟然无法阻止。”
　　仿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羽璃喃喃又道，“我永远也比不上公子，他竟然利用我们今夜的袭击，来完成那本不可能完成的第二个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