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焚城(玄幻)》野狐禅

4、戒音殿Ⅰ

　　江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戒音公子住在戒音殿。但无论是消息最灵通的长安店小二，还是飞天遁地的妙手空空，都不知道那传说中唯一可以跟十二门派相提并论的神秘殿堂在何处。
　　建邺城外，百里之处有一座名叫苍翠的山，正对着东海，倒是一处美妙居处。
　　那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一块未曾被世俗污染的净地。
　　四五户人家，四五户人家地相连，依傍着绵延的河流形成一个狭长的村庄，村庄背倚大山，面朝东海。此地民风淳朴，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宛如一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当然他们也不至于与世隔绝，每月中旬，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进城，他们将自家种的谷物，织的布匹拿到最近的建邺去卖，再去采购各家所需物品。
　　因为他们的进城，建邺这个一向安静的城镇变得热闹非凡，天长日久的，每月中旬的那次市集已然成了建邺城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
　　然而如此祥和美好的村庄里却有一个可怖的故事。
　　关于那座山，那是个死地，上山行路不到一里不到，便能看到一座碑，上面刻了八个篆体大字：死界重地，生人禁入。
　　很像一个玩笑，很多人都不信。
　　沿着那块碑，有着一条‘金线’，一条在夜色下闪着鬼火之光的金线。胆大的人试探地跨过那条线，上山走去，越往上走，路也越来越崎岖，抬头，四周早已不是什么鸟语花香，花红柳绿的。而是成片成片的荆棘，张牙舞爪的枯树，在昏暗的月色下招摇，森森然有如鬼域。
　　他们无趣地回来了，然后是大病，无缘无故地大病，痊愈之后，一觉醒来，所有的村人都惊惧万分，壮年小伙，一夜便疾速衰老成两鬓斑白的老人。
　　巫师说他们的年华被恶鬼吸取，因而一夜白头。
　　所有的人同时想起那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死界重地，生人禁入。

　　子夜，一个魅影往苍翠山上飘去。半透明的身体在月色下闪耀着如水晶般的光芒，那是个极美的幽灵，就算那如雾般浓郁的妖气也无法掩盖那绝世的美丽，及腰长发，窈窕身材，可最美的却是那眉目，那流转间缠绵的媚态，妩媚入骨，艳绝尘寰。
　　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阴郁的景色豁然开朗。
　　一座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山庄矗立于山顶之上，在皎洁的月下闪着神秘而深邃的光芒。
　　幽灵面无表情地“走”过那悬有“戒音殿”三字的楼牌，只见两个白衣门童倚在门旁的石狮上打着瞌睡。
　　她抬头望了一下天，皱了皱眉，无声无息地向庄内飘去。
　　“上姑娘。”一个人影从门内走出，挡住了她的路。同时两个门童闻言转醒，立刻“扑通”“扑通”地跪下，惊恐地喊道，“徵少爷，上姑娘。”
　　被喊做徵少爷的男子转头看了看两人，宽容地道：“你们俩先回去睡吧，上姑娘由我带路。”
　　说完，极柔和地对幽灵一笑，揖手道，“请。”
　　那笑犹如春风般温暖，让见者不自禁心生暖意，为之沉迷。
　　幽灵却仿若无睹，面无表情地向庄内飘去，徵姓男子不以为意，跟了上去，为她引路。
　　过来许久，两位门童才从地上站起，边拍打着微麻的双腿边道：“徵翌少爷好美的笑容啊。”
　　“是啊，徵少爷的性情可是五音使者中最柔和的呢！”
　　“可那个上姑娘好拽，连徵少爷亲自为她引路，她都不放在眼里。”
　　“我听说那上姑娘只跟公子说话，五音使者站在面前，她都不正眼相看。”
　　“她以为她是谁啊！”其中一个门童冷哼了一声，“这里可是戒音殿。”
　　“嘘，小声点。”另一个门童警告道，顿了许久，他望着夜空中的那弯冷月，缓缓地道，“你忘了她叫什么吗？上苍月啊，苍天冷月，除了公子，又有谁能配得上她的孤傲。”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公子为什么要跟一个半妖半鬼的幽灵打交道？”
　　“哇啊！”忽然一声怪叫从两人身后传来，话音未落，一个白色影子已经扑上了其中一人的背，像个孩童般质问道，“你们在说公子的坏话哦！被我抓到了，哈哈。”
　　“啊。角舞少爷。”另一个人慌忙跪下。
　　“外壬，你跟太丁说什么呢？”
　　大概也就只有角舞能记得戒音殿里每一个侍仆的名字了。
　　“没，没什么……”跪着的外壬怯生生地道。
　　“你很怕我吗？”角舞放开太丁，蹲下身与外壬平视道。
　　外壬低着头，更是说不出话来。
　　太丁笑着一手拉起外壬，一手拉角舞，在台阶上坐下。
　　“角舞少爷，你就不要吓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宫少爷那边的人。”
　　“哈哈。”角舞爽朗地大笑，“宫桀那小子，自己那么古板了，教出来的人怎么也一样？”
　　外壬一听见角舞在说他古板，立刻涨红了脸。
　　角舞大大咧咧地搂住太丁，道：“还是太丁好，来告诉你的好少爷，你们刚刚说什么？”
　　“是徵少爷，他带上姑娘去见公子了。”
　　“啊！”角舞猛然大叫，“徵翌太不够义气了，竟然独占我的阿月。”
　　说完，便向庄内冲去，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外壬与太丁面面相觑，什么时候上苍月成了阿月，还是角舞的了？

　　“阿月，阿月!”角舞施展轻功向不了园奔去。
　　身后，一个极细弱的声音响起，唤着，“角舞……”然而那声音实在太弱了，断断续续，早被角舞兴奋的声音淹没，不见了。
　　女子痛苦地捧着胸口，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角舞的声音意外地在跟前响起。
　　女子抬头，眼里满是惊喜，她有一张很清秀的脸，然而肤色却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态和孱弱。
　　“阿璃。”角舞不着痕迹地一叹，将女子拦腰抱起，向里院走去。
　　“什么？”
　　“乖。”角舞像在哄孩子，语调却异常的温柔。
　　“那上姑娘很美么？”阿璃在角舞怀里问道，“我在你书房见过那张美人图，虽然只是寥寥几笔，还未完成，但那绝代风华已然是戒音殿里无人能比的了。就算是三相堂的妖之青蝉，仙之紫枝，人之白泠都比不过她一分。”
　　“你吃醋了？”角舞笑问。
　　“羽璃乃是无用之人，怎敢跟上姑娘相比？”
　　“我不许你妄自菲薄。”角舞微怒，“你前些日子跟徵翌去三相堂做什么？”
　　问着，他抬头看了看路，向另一边的别院走去。
　　“不，我不想回去。带我去不了园，好不好？”
　　“怎么，你想见她？”角舞问道，“不可以，她是鬼，你身体太弱，会被她的鬼气所侵。对你身体不好。”
　　“我想见公子，不是上姑娘。”
　　“公子？”
　　“你猜我去三相堂做什么？你猜不到吗？紫花苜蓿已开，白泠已死。也就是说公子的第一个局已经布下了。”
　　“什么，小白死了？”角舞停住了脚步，神色莫测，又问道，“是御天曜下的手？”
　　“不，白泠是自杀，与御天曜无光。”羽璃轻轻一叹，“你带我去见公子，我必须阻止公子布第二个局。”
　　“为什么？”角舞惊道，“你想跟公子作对？”
　　羽璃盯着角舞看了很久，转头四顾道，“去那边的凉亭坐吧，我慢慢跟你说。”
　　角舞依言走到亭前才将羽璃放下，又将外衣细心地披在羽璃肩上，神色凝重地叹了一声，“说吧。”
　　“你知道，公子要帮上姑娘重生为人一事？”
　　“知道。”
　　“那你知道公子为什么要帮她？公子绝不是善心不计酬报之人。”
　　“你是说阿月身上有公子想要的东西？”角舞回应道，可立刻又否定，“不对啊，她只是个鬼，鬼除了魂魄，还有什么东西？”
　　“血。”羽璃只说了一字，可那一字仿若在一瞬间便将角舞冻住了。
　　鬼是没有血的，可人有，所以公子要助上苍月重生为人。
　　但下一刻，角舞的疑问再次升起，“阿月跟我们的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羽璃站了起来，“她的血是天血，那是天地生命的精髓，若没有天血的力量，一个本该魂飞魄散的狐妖怎么可能成为今日倾国倾城的上姑娘。”
　　“公子难道想与天同齐，与地同寿？”
　　“不只。”羽璃双目有神，仿若所有病痛都已远离，“公子的心思，你不是不知。”
　　“天下至尊。”角舞说地很淡，可那四字本身具有魄力，让一向玩世不恭的他也有几分霸气，“你为什么要阻止？”
　　“重生为人乃是逆天之举，将有无数人会为此送命。这乃其一，上苍月她命犯修罗，她一旦重生，大唐必亡，天下也将步入乱世，百姓不得安生，这乃其二。其三……”羽璃顿了顿，“上苍月她绝不是我等能掌握之辈，一旦所有差池，必引起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其四，你可知她重生为人为了什么？”
　　“脱离妖道，重生为人，所有的妖精不都这样想吗？”
　　“不，上苍月绝对不止是个千年狐妖!而我查遍的所有的古籍，没有一种妖精能在天火焚身的天罚之下活下来，甚至还要保全一个完全没有灵力的人类。要不然，就算那个男人的转世得到了神之祝福，也只能落得痴傻的下场，怎么可能会有辉煌？她却为了保全那个男人的魂魄，散尽一身修行，落得今日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
　　“那个男人？”
　　“英雄之极致，楼外楼首席大弟子，御天曜。”羽璃讽刺地一笑，“她做了百年幽魂，也不愿意去转世，只因她怕遗忘，她要在今生一续与御天曜未尽的情缘。”说完，羽璃突然弯腰猛烈地咳嗽，直至咳出血来。
　　角舞不忍，将羽璃抱起，回到羽音宫。
　　“夜风太冷，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我要去阻止公子。”羽璃在角舞的怀里挣扎，“逆天重生乃是罪孽，天下人都是将会是她上苍月逆天的祭品。她是个不详的人，你知不知道？所有亲近她的人都得死，而下一个因她死的人就是公子啊！”
　　羽璃用尽力气大喊了出来，说完便虚弱地靠在角舞的肩上低低哭泣。
　　角舞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他拍了拍羽璃因抽泣而颤动的背，“阿璃，你的天演术好厉害，知道那么多。”
　　“我整日整夜地躺在房里，除了研究天演术，我还能做什么？”
　　“那你帮我算算，我会不会长命百岁？”
　　“当然不会啊！”羽璃被逗笑了，搂着角舞不算宽阔却坚挺的背脊，看着一路倒退的风景，泪潸然滑落。
　　她用生命换回事实的真相，只是还是看不清在那冲天魔气下上苍月的真面目，只是天才神谕师——羽璃看见了上苍月转生后的命运轨迹，那颜色，只有血腥……无尽的鲜血，万千的生命，才铺就而成的一条生命之路。
　　三相堂的白泠已经应了预言的轨迹，公子逃不了，五音也逃不了命定的结局，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选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