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枕书天下

52、看见

　　皇甫琅轻盈地往巨人的阴影下飞奔，他的身形如一道曲折的笔锋，恣意写过长夜。小灯的光芒在他身后留下尾巴般的残影。
　　黑猫穷追不舍，它变得巨大如山，也迅捷如箭，几乎只在水面上一点而过，就会险之又险地将利牙与黑须擦过他头顶。
　　他太小了，忽然折返甚至不需要停顿，点亮的笔锋一转，从它绒绒的巨足间轻滑而过，又从柔软肚腹下折出。
　　黑猫厉声嘶吼。
　　皇甫琅箭似的飞上高处，边跑边哼道，“笨猫！不识字还追这么久！”

　　黑猫烦躁地踏水，从水面亮起来的“我”字上面冲到完全黑暗的高空，巨瞳在夜中燃烧碧绿，牢牢锁住在它耳朵下面飞向石像那边的小光点，兴奋如触电般过遍全身，它腾空飞扑，嗷呜咆哮，已经能预感到爪子按住对方，利牙撕吃生血的畅快满足了，它的尾巴竖直如剑，终于——
　　它一巴掌撕开了皇甫琅手中的灯盏，皇甫琅被掀起的劲风带得像一颗流星飞过巨人的石像脸庞。
　　灿烂的光辉连接在他的手臂与破裂的灯盏之间，像一条光明温暖的神仙帛带，在巨人耳侧飘扬而过，一瞬间微微照亮巨人石刻的面孔，它威严俊朗，鼻骨悬胆，阴影衔接的嘴角有着太古之前的苍凉。
　　皇甫琅拖着长长的笔迹从石像另一边坠落，原先踏过的水面如华灯照水，所有他写过的字迹都从水里亮起来，一个又一个如山巨大的“救救我”“救救我”七横八折地躺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黑猫凌空一摇步子，轻松地踏到巨人的肩膀上，先侧头，看了被照亮的石像脸庞一眼，“喵——？”了一声，疑惑地蹲下来，甩一下尾巴，又冷冷转过头去，看着皇甫琅被那条光带拖着，歪歪扭扭在空中用极快的速度划了个“求”字，又补上反文旁。
　　黑猫使劲地耸了耸鼻尖，碧瞳幽闪，那个活物身上那种奇异的气息淡了，它胃口稍减，但它在活物的气味中，嗅到了新的他沾上的另一种气息，那种气息很古怪，仿佛它很熟悉但又从未接触过。
　　喵——黑猫灵性的眼睛倏然一眨，它忽然觉得，这种气息很重要，它必须嗅到更远的地方。
　　它的鼻尖翕动着，那种像月光一样幽蓝的气息，像夜风送来河水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叮咚着。
　　一个模糊的像月光烟雾一般缥缈的身影，无声无息，因为它的思维在它身后悄悄浮现出来，但下一瞬，又如风烟散去。
　　黑猫蓦然将犀利的目光投向遥远处的那几个裂发金光、即将破碎的金色罐子上面，它想起来了，那种幽蓝而古怪的气息，很久以前它在罐子里那些活物身上闻到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为什么还没反应？”皇甫琅看似轻松，却忍不住有点烦躁起来，他正被光带托着形成一个个“救救我”“救救我”的字迹，暗中嘀咕，“不可能吧，真的一点信息也发不出去？”
　　「写经听书」，不过一个极基础的神通而已，但越简单，越有它的纯粹之处，它能无视任何禁制向外界发出一个信息，你写什么，它就发什么，只有一个信息，就一定能抵达。
　　他在向执笔人求救命。他不信她听不到这个信息。他在这里可有大发现，执笔人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些秘密的。只要对方听到，他就能知道。
　　但为什么一直没反应？

　　皇甫琅脚下一停，低头看水面的笔迹。
　　忽然间，电光石火，他心中闪过上面祭坛天柱那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不向外求”，“求”？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划出的“救”字上面，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写世经！我只见过别人的经，已经写成经文的经，可写世经最初是什么东西？
　　那些稀奇古怪的经文为何能成为写世经？我不明白，我一直在寻找真相。
　　我能辨认一切经，可唯有一样，我知道我辩认不出来，在写世经之前的原始经。
　　昆仑天柱！天柱上面写的，就是我认不出来的写世经！那是裁定一坛一世界的法则！夫不死者，万物尽有，不向外求……
　　有人写下它们，那个人是谁？

　　皇甫琅忽然将目光投向远处屹立在黑暗中发了的三个金色罐子，脑海中反反复复都只有一句话：夫不死者，万物尽有，不向外求。
　　那些头发在生长。
　　他在这里向外求救，因为他觉得这里没有其他人，没有能救他的人。
　　他以为这里没有人会接收他的信息。
　　罐子里的东西是活的。
　　如果“她们”听到了呢……

　　“就在那里，”皇甫琅盯着青铜石柱，紧张地手心冒汗珠，他认出来了，“那个位置对上去，就是祭坛的天柱！我姥姥，呸，那女人就是在那上面证了道！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巧合，昆仑成仙，背后肯定有我一个我都不知道的巨大秘密！执笔人到底察觉了什么，非要把我丢到这里？唉，可惜天柱里面的东西，我全都不记得了。难道关键就在这几个罐子？这几个罐子跟上面有什么联系？”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令他外表三岁的脑袋几乎运转不过来。
　　黑猫在石像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皇甫琅与它对视，忽发奇想，“猫猫，你看你也不追我，咱们聊聊呗。你在这里见多识广，我呢人生地不熟，你看要不这样，你悄悄给我透露一点信息，我给你带长安城最好吃的小鱼干哦！”
　　他就信口开河，没料到上面那只巨大的黑猫一听，竟然歪了一下头。

　　然后，隔着极遥远的距离，那只黑猫一缩脖子，首先打了个冷颤，接着头一低，向他吐出了一缕淡淡的月华。
　　月华如箭般飞出去，分成两道，一左一右将皇甫琅夹在其中，然后帷幕般的月华变成了左右两边的瀑布，如水帘般垂下来，挂在水面上。

　　皇甫琅被衬托得成了一页孤舟上、水光映照里的一个鸬鹚大小的影子。
　　他又惊讶又好笑地冲上面叫道，“猫猫，你是什么意思？玩戏法呢，小鱼干到底要不要？”
　　黑猫用一个不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舔起了爪子。
　　紧接着，皇甫琅“哎——”了一声，就看到水帘中出现了画面。
　　左边第一幅，赫然就是执笔人在天上用一根铜色长矛遇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场景。
　　第二幅是一个酷似她的怪人在一座移动的城楼上与一名白衣女子生死搏杀的场景。
　　皇甫琅一眼看出，这个怪人手上拿的，是一根白焰燃烧、近乎透明的长矛，酷似执笔人手中那一根。

　　一眼掠过，他迫不及待地转向右边，第一幅他看到了陈子慎，在铜佛之上被一根差不多一样的长矛控制着与一群黑衣侍卫打斗。
　　那地方他太熟悉了，就是临川王府，他直接跳过这一幅的细节，心脏砰砰跳着，紧张万分地看向了最后一幅，写经使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幅才是最重要的。

　　一片深红的背景里，一个很小的女孩背对着画面，低头站着，她面前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这个女人气质非常独特，正对那女孩说着什么，面貌隐藏在逆光的阴影里。
　　在她们两人身边，则是一些刚好被镜头捕捉到的怪异身影，他们人很多，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因为速度太快，只在那幅定格的画面上留下一道道淡黑的残影。

　　皇甫琅缓缓向那幅画面走了两步，忽然他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女人的头发在动！”
　　他果然捕捉到了，那几缕发丝被风微微拂过的细节。
　　“这个场景不是定住了！”皇甫琅在心中呐喊，“是那个现实里有一种道法弄出了这个效果。”
　　那是什么道法？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到更多的信息。
　　他看到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向旁边伸出手，仿佛非常吃力似的，从手指触及的虚空之中抽出了一根如水波透明的长矛。
　　长矛足有一丈长，小女孩拿着它，如擎巨戟。

　　下一秒，这个女孩动了起来，她微微半蹲，脚下一下滑了出去，画面追着她的身影，她脚下踏着一块红黑二色的滑板，闪电般滑过那些黑影身边，透明长矛在她手中轻盈得如同一根长长的芦苇杆子。
　　她一个漂亮的起飞，踩着滑板在空中做了一个完美的空翻，长矛借势一个轮转，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
　　女孩如一只燕子般落到地上，在根本看不清的黑影中间挥矛砍杀，她全神贯注，技巧简单，力道可怕，一个又一个黑影被她挑于血矛之下。
　　那个女人始终站在场上，漠然注视着这一切。直到一束道法激出的光芒溅到她附近，她的脸在阴影中才淡淡亮了一下。

　　就这一下，一直紧盯着的皇甫琅终于在这短暂的一瞬间看清了那张脸。
　　他脑子轰的一声，像炸开了一座火山似的，他僵硬地、不可置信地转过脑袋，往三只罐子那边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的脸跟罐子里那三张脸，长得一模一样。
　　.
　　聂影云一步一步从云廊上走下来，食神池析出的幻境如云烟般消散，露出了原来宝石一样红的池水。
　　而这池水也像红布一般，向中心收拢，露出了原来的祭坛，一个高大沧桑的身影从池水中站了起来，仰首向天，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池水中的红色化为一袭阔大的长袍，从头到脚将他遮住。
　　红袍之下伸出一对苍白如骨的手掌，这个人低头凝视着这对手掌，长久地沉默不语。

　　少顷，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除了灰白没有任何颜色的脸，像是一个世界上最原始的泥胚，连五官都透露出原始粗犷的气息。
　　他的双眼没有睁开，如盲人一般合着，他做出“看”的动作，却没有“看”的表情。聂影云无声无息站在他面前，她手上拿着一支鲜红的管笔，极快地向他脸上一点，又一点，这个瞬间或许除了她谁都没有看清。

　　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声音。
　　这个人灰白面孔上的眼皮与睫毛同时颤动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尝试着将眼睛睁开来，黑与白的水泽出现在里面，他的血色一层层从大理石一般坚硬的肌理下浮泛上来，驱赶灰白，增添色泽，在他听到自己一个心跳的时间里，他的脸变成了正常人的肤色。
　　他用新生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雪山静谧，天光如雪。
　　大战已过，天地之间，除了他身上，再无一点红色。
　　食神池彻底消失了。
　　现在的他，眉峰笔直，鼻梁高挺，活生生站在了昆仑的世界里面。
　　“刑天，你活了过来。”聂影云说，“现在，我是你的老板了。”

　　「写经听书」：写经使用来绝境逃生的一个小法术。
二十万字了，过几章应该就能出昆仑了，我这书写得可能有点怪，一开始搞了个第一人称，现在在搞pov，一天只有几个人看，我写呢也是粗枝大叶地写，框架我是有的，大差不差，一条女主走的明线，两条跟女主有关的暗线。
女主的剧情走得比较慢，也是没办法，到了这一个地图，设定已经出来了，就得交代一些东西。如果我让女主一个人去把设定一个一个找出来，全部堆上桌，说这些玩意以后可以组成一个大拼盘，我自己就会嫌弃这个大拼盘。
就我现在的框架，前面春秋骨、令狐赋这些人物，后面都会有一些交代，临川王府的王爷王妃、血族成员、以及最后的凶手，都是有交代的。
之前留下来的小伙伴可能还记得，刚开始的临川王府是一笔带过的，但是我重新构思之后，觉得那些人不能白“死”，我当时就想着，我是不是可以用一些什么事件把他们大多数人写出来，他们为什么会在临川王府，为什么会被杀，我都大致想到了。就很符合一个修仙世界与唐朝融合的设定，我甚至打算写出那种他们每一个人在自己的故事里都是一个主角的感觉，李殷、云雀、皇甫琅都是这个想法的成果。当然写到皇甫琅的时候，我就抛弃了原来简单几个场景带过一个人物的写法，我把皇甫琅当做一个临川王府、昆仑、唐朝修仙世家之间的枢纽，女主就是逐渐去发现他这个身份的真相，这样节省一些开支线的笔墨。
陈子慎这个人物是越写越难写的，因为他跟女主的剧情冲突都安排在很后面。这个故事也是以他的叙说展开的。也许只有我写到大后期这个人物的真正作用才能呈现出来，他很不讨喜，也没什么能耐，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角色，但他只有在凡人的角度，这个故事的大局面才能成立。总之，我只能慢慢打磨。我不能像很多书的做法那样，直接把所有的底牌、暗线全部透露出来。也许书写完之后，这个底牌、暗线就成了人人都可预先知道的事情，但现在我只能慢慢展开。
女主的过去大概会用一些回忆的方法展开，像食神池幻境连接现代北极这一段，这种手法只会出现一次，因为只写一次我就不想再继续在幻境里写她的过去了。写的时候很爽，回过味来发现这个手法真的只能用一次。
刑天现在是女主在唐朝这边第一个收的小弟，总算有了一个能打的，皇甫琅一个动脑子的真不适合打戏。
阿青那条线，怎么说，很惨，现在看也不讨喜，只有看中期了，她跟女主的重新见面应该在长安了。
李瑾意，没什么好说，反派，只有面对女主的时候吃瘪，很敬业的反派，我会尽量把她写得能打一点。
pov很难，也很爽，等我把舞台摆好，女主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咦，我好像写了一个幽冥河的boss，管她呢，反正她的身份一开始就定了，不会跑偏。
感谢天天追文的小天使，是你们的点击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单机，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