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囚》子若鱼

17、第 17 章

　　“轰隆隆”“轰隆隆”的一阵雷。

　　白亮的闪电刺破天宇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满天都是黑压压的乌云，浓稠，压得极低。暴雨倾泻而下，每一滴雨，都有一个豆子那么大，从宽大的桑叶上滚落下来，从屋檐的斗角里飞泻出来，漫无边际，“哗啦啦”“刷刷刷”。一场夏日的暴雨，奏响了世界。

　　“这雨这么大，都已经下了七天了。”苏小生靠在桌子旁，咕哝着，认真地在研磨。

　　“确实大，不常见。”

　　谢润臣应了一声，白袖下狼毫飞舞，纸宣墨染，勾出一两道轮廓。定睛一看，正是受雨摧残之枇杷叶，叶大无伦，疏密有间，阔叶侧斜，悉数向下，观之可想象雨之急骤。

　　太尉府的账结完后，谢润臣没有把苏小生送回去，而是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权当个书童。苏小生亦是干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你看，这水要漫上来了！”

　　苏小生一惊呼，谢润臣从案前站起身，信步走到门边上，看到地上的水，已积了一寸，且有内渗之势；若是不管不顾，房子淹了不打紧，屋内的一摞子书，都要浆成纸糊了。

　　“门关紧了，有缝隙的地方，用木板钉死，漏进屋内的水，放点木屑。”

　　谢润臣吩咐之后，苏小生刚要去把门关上，门外却站了一个身影。头戴斗笠，身着蓑衣，雨水从他的衣角流注下来，滴到了地面上。他进到屋里把行装换下，苏小生才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下看清他的脸，惊喜道：

　　“用来是宋哥哥啊！”

　　宋晚生走过去摸了摸苏小生的头，然后站在谢润臣面前，俯身抱拳：

　　“二殿，朝廷的人叫你过去。”

　　谢润臣凝了凝眉，站在雨幕前，背影飒飒。

　　“您是在担心什么吗？担心是太尉府那边的圈套？”

　　谢润臣摆了摆手，道：

　　“那边我倒是不担心。”

　　“谋人易，易天难。”

　　谢润臣亦戴上了斗笠，涉水走到一马车前，车轮子咕噜咕噜地饮着水，留下水纹和溅起水花。到了政殿边上，迎接的人出来，谢润臣理了理衣服，看见谢玄明也在那儿，立在一棵红柱旁，右足尖在地上顿啊顿，手里拈着一片被雨淋湿的叶子，目光注视叶纹。

　　谢玄明看到谢润臣过来，右足抽回，身子直立起来，走到谢润臣身旁，刚想要勾他的肩，不料被谢润臣一个侧身闪开。

　　谢润臣问：

　　“为何等我？你怎么不先进去？”

　　谢玄明讪讪道：

　　“一个人在里面杵着多没意思。一起进去嘛！”

　　谢润臣步履很缓，目光打量了一下周遭，确定里面如旧后，才放心走进去，谢玄明也亦步亦趋地跟上。谢润臣走到政殿中央，看见梁帝坐在龙椅上，忙俯身道：

　　“儿臣拜见父皇。”

　　梁帝挥挥手，旋即面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指着他身后的人道：

　　“谢玄明，寡人何曾让你过来了？”

　　谢玄明抱拳俯身：

　　“儿臣愿为君上分忧，为阿弟助力。”

　　谢润臣转头看了谢玄明一眼，又把目光收回。

　　梁帝笑道：

　　“如此甚好。我这次把你叫过来，想到是什么事了吧？”

　　谢润臣抬头：

　　“赈灾的事？”

　　“不错。寡人知道你脑子聪明，为人谨慎，是个做事的人。这几日连下了几天的暴雨，京城还好，一些中部的州，地势较低，水利失修，洪水淹没良田，州牧屡次上书，寡人亦忧心惶惶。淹困之地，柳州为甚。还望吾儿怀济民之心，以散嘉佑。”

　　梁帝摸了摸胡子，眼睛一眯，然后道：

　　“谢玄明！”

　　“儿臣在。”

　　“你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父皇......我......”

　　谢玄明一脸错愕。

　　梁帝道：

　　“北境的匈奴虎视眈眈，你留在京城，好好堤防一下。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该出发的可以出发了。”

　　谢玄明出政殿的时候，踢了一块石头，小声嘀咕：

　　“这北境自从前年和匈奴打过一仗后，胡人不敢下马饮水，自此两边修睦，海晏河清，况且有一堵墙立在那儿，他们怎么可能还能来再犯？有什么事，君上为何只让谢润臣一个人做，背后难道真只有赈灾这么简单？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谢玄明回太尉府后，让秦宇调了一些兵前往北境，还特地放出了风声，务必要让朝廷内的大臣知道；然后一个人换了便服，想到谢润臣此人秉质羸弱，不堪行步，能骑马坚决不走路，能乘车坚决不骑马；然后特意挑了一个雨晴的时候，孤身前往柳州的方向。

　　道路泥泞，阻碍马蹄，因此谢润臣一行人必定慢腾腾慢悠悠的；谢玄明在林子里抄了个近道，果然见前面出现了一辆马车，心里暗嘲：谢润臣这人为了掩人耳目，果然把四匹马换成了两匹马，把红帷换成了黑帷。

　　谢润臣正在车上掣肘打盹。

　　宋晚生在前头架车。

　　“二殿，您说照我们这样的速度，今天能到柳州吗？”

　　谢润臣漫不经心道：

　　“别处什么岔子，应该是能的。”

　　宋晚生架着马，道：

　　“二殿，我觉得我们能快点。”

　　谢润臣道：

　　“不急。我要慢慢想......等等......”

　　宋晚生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让马放慢了脚步：

　　“你的意思是？”

　　“有人！”

　　宋晚生拔剑向车顶刺去，那个黑影突然消失，整个车身颤了一颤。“二殿！”宋晚生忙拉开后头的车帷，见谢玄明翘着二郎腿，敞着怀；谢润臣被他逼到了一边。

　　“原来是你。”宋晚生松了一口气，须臾，那口被松了的气重新被吸回来，且吸紧了。

　　“唉。四匹马车多宽敞，非要来个二匹的，挤死了。阿弟，来，坐哥哥腿上。”

　　“不用了。”谢润臣尽力向车边靠，只坐了车宽一半的一半。

　　“那就委屈阿弟了。”谢玄明道。

　　谢润臣向宋晚生示意，宋晚生重新回到前面，“吁吁”地驾马。

　　日既倾颓，路上出了这么点小事，行程被耽搁了；已是黄昏，离柳州还有一点路，天要黑下来。如果坚持夜里行车，要是碰到暴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谢玄明从车的左边下车，躬身拉好车帷；谢润臣已从右边下来了。宋晚生亦从马上下来，三人一起站在荒野的一间客栈前。

　　“时候不早了，要不今晚先在这里住上？”

　　谢玄明把腰佩的剑鞘拿在手上，谢润臣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看了宋晚生一眼，宋晚生道：

　　“无他。好。”

　　荒野里的客栈稍微有些破旧，加上这几日潮湿的天气，竹墙生出了一块有一块的黑煤。屋内三三两两的点着灯，人的气味还是很足的，谢玄明走进去咳了几下，立马有店主过来，笑着道：

　　“主儿，几个人啊？”

　　谢玄明看了眼后头的两个人，转回头来，道：

　　“三个人。”

　　“啊？不好意思。主儿别生气，最近客栈来的人好多，只，只剩一间了。”

　　“一间么？”谢玄明皱了皱眉，旋即眉头又松开，道，“一间不正好？”

　　“我和我弟弟住一间。”

　　宋晚生指了指自己，道：

　　“那我呢？那我呢？”

　　谢玄明回去拉住谢润臣的手臂，然后鄙夷地看了宋晚生一眼，不快道：

　　“你去睡马厩。”

　　谢润臣半推半就地从了。

　　谢玄明和谢润臣被引到一个小房间前，进去一看，黑幽幽的，掌了盏灯，屋内才亮堂起来。里头只是一般的陈设，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墙壁上挂了几幅不合时宜的画。谢玄明叉腰环顾了四周，对谢润臣道：

　　“要委屈你了。”

　　谢润臣走过去关好了门，转过来道：

　　“一样委屈，又不单是委屈了我一个。”

　　“等等，你干嘛？”

　　谢润臣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转过头去，道：

　　“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谢玄明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到了桌上，道：

　　“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穿着带汗的衣服睡觉，我睡不着。”

　　谢润臣透过指缝偷偷瞄了一下，见谢玄明肌肉坚实，身材极好，愈看愈觉不得看。便走到床边上，脱了鞋，道：

　　“我睡里边。”

　　“你睡对头。”

　　谢润臣把被子包紧了自己，耳畔传来谢玄明的声音：

　　“不行，我也要睡你这边。”

　　谢玄明出去把灯熄了。

　　约莫过了一刻。

　　谢润臣动了动身体，道：

　　“你能不能再往外边睡点？你肚子上硬邦邦的东西，磕到我了。”

　　谢玄明已经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嗯”一声，拖了点被子，向外头挪了一寸，转过去，胳膊垂到床外边。

　　半夜，谢玄明突然睁开眼睛，看谢润臣，像只小兽一样蜷缩着，清冷的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照到他的面庞上，柔和，迷蒙，闭上眼睛压出的长睫毛，又是另一种好看。至少比他平日里冰冷的样子好看许多。

　　谢玄明摸了摸他额角垂下来的几绺青丝。

　　谢玄明重新躺下去，又去睡了。

　　谢玄明觉得好热，一身燥热，踢掉了被子。

　　床上又辗转了一刻。

　　谢玄明终于起来，上厕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