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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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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
“玄明大将军挂帅南征,三日之内收复沧州,奈何寡不敌众,身陷异地,孤军死战。特拜吾儿为巡抚使,将十万精兵,奔赴解围!”
“儿臣领旨。”
谢润臣从政殿出来的时候,更敲了最后一下。彻彻底底到了五更,天边泛出鱼肚白,干净的幕子底染过一两卷朝霞。三个时辰前,一位士兵灰头土脸、马不停蹄星夜从沧州奔赴京都,人随马倒在白玉阶前。屏了一口气,瞪大眼睛诉说与蛮夷的恶战和孤苦无援后,身体彻底冰凉。
于是乎,三更天,朝廷紧急发布谕令,众大臣齐聚政殿,谢润臣临危受命,将要率领军队,营救谢玄明。
毕竟现在时候尚早,大臣们半夜起身,睡意惺忪。一条条朱紫宽袖拂过沾露的玉栏,掩过衣带下日趋圆润的身体。默然伫立,互相闲语:
“没想到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玄明大将军,也有今天这么一遭啊!”
“可不是么?建国开勋以来的多少失地,都是他一人收回的。”另一位大臣道。
“当年他若没有铸成大错,圣上又怎会龙颜大怒,将其外封于南国。蛮夷叛乱,才有今天这般境地。”
三位大臣掩首太息,一直到谢润臣走到他们的跟前,才惊慌地行礼,低头齐齐道了一声:
“二殿。”
“不必拘礼。”谢润臣轻轻颔首。
谢玄明是当今圣上的嫡子,也是谢润臣的哥哥。
谢润臣的身影远去后,三位大臣又在激烈讨论:这位声冠京华,芝兰玉树,十指不沾阳春水,平生未见兵与矛的文文弱弱二殿下,到底能不能担得起陛下给他的重任了。
谢润臣一人回到京城的河州府。
朱门轻掩,遥遥闻到一声“阿哥”。声音清脆婉转堪比黄莺。谢润臣一推开中庭的大门,便有一个女子欣喜地小跑过来抱住他。她梳着两条小辫,外貌妍丽,衣着轻亮。看起来很活泼。
“阿哥阿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半夜急急忙忙地出去?我可要担心死了。”
谢润臣任凭她的头在自己的胸前靠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缓缓道:
“宫里一点小事。”
“什么小事?”女子睁大眼睛问。
“萍萍乖。阿哥要去打仗了。”
江萍萍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从谢润臣的怀里跳出来,站定后,不可思议地说道:
“阿哥!这可是你第一次打仗啊!萍萍好怕,阿哥你要去打仗干什么?”
“去救谢玄明。”五个字简单利索地从谢润臣的嘴里蹦出来。
江萍萍立在原地,不吱声了。
“帮我把宋晚生叫过来。我去收拾一下,大军已经在西营备着了。辰时一到,我还要拜访一下杜将军。”
“是。”一位手下道。
宋晚生是谢润臣重要的幕僚之一,杜将军杜远志是西营十万兵卒统帅。
房间里的烛火还没有熄灭。谢润臣走进去,打开木奁,挑出一个粉盘,一支眉笔,一个铜镜。他在桌前坐定后,把熄灭的香重新点上,对镜细细地化妆,眉锋鼻柱一个一个勾勒过去,一直画到辰时缺一刻。
宋晚生敲了两下门,打了声招呼,走进来了。
宋晚生看到谢润臣化妆并不惊讶。眼前这位公子性子和他哥哥一点都不一样。“前调墨,后调香”,坊间公认京城第一美男子,轻袖缓带,玉质兰息。模样长得十分出落,是邻诸小国多少公主梦寐的夫婿。
宋晚生看到谢润臣铜镜里的眼神突然凝住,挥动的眉笔停了一下;然后眉头又舒展,自顾自地在额角轻轻扑粉。
“什么事?”谢润臣头也没转,问了句。
“二殿,杜远志突然病倒了!”宋晚生看了一眼水钟,有点急忙。
谢润臣把从木奁子取出的眉笔、粉盘、铜镜一件一件收回去,动作慢条斯理:
“过去东西南北营都属于谢玄明的麾下,近年来不知道杜将军和谢玄明出了什么嫌隙,怕是不想去救他。抑或是看我一身子书生气,信不过我,不想把兵符交给我也未可知。”
“皇帝的命令他也感违!”宋晚生皱了皱眉头。
“不顾公私,表面上来一套,背后再耍点小花样,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谢润臣拂了拂袖,起身,吩咐道:
“时候不早了。走,咱们备点小礼过去。”
宋晚生把一卷着红丝绦的长方体状物什塞进了马车后备。
到了西营,正是辰时。天已经很亮了,青果子压低的枝丫传来窸窣的鸟叫声。一块方形场地上,士兵们还在操练,裨将指挥。他一见到谢润臣和宋晚生,忙停下手中的事情,把他们引到一个营帐前。隔着营帐一米就能听到里面老将的咳痰声。
宋晚生弯腰掀开帷幕,谢润臣一低头走了进去。
杜远志躺在席上,眉头紧皱,胡子虬曲,老年斑遍脸,眼睛痛苦地半开半睁,见到人,轻轻发出几声“哎呦,哎呦”。
谢润臣先做了一个揖,随即坐下;宋晚生立侍。
“杜将军。”谢润臣道一句。
“唉......原来是谢皇子来了......老夫身染沉疴,难以起身恭迎啊......咳咳咳......军中简陋,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啊......咳咳咳。”
“杜将军抱恙,还能心寄军营,忠昭之心,天地可鉴。”谢润臣顿了一下,朝宋晚生看了一眼,继续道,“不才撞时拜访,带了点薄礼,还望将军笑纳。”
杜将军在床头挥挥手:“人来我已经想不到了,哪还用得着带东西。咳咳咳。”
宋晚生再进帐时,两只手端着一匹绢,绢上是一块木头。纹理不多,质地看起来也并不严密。
谢润臣接过来,道:“这是府上进的檀木。用银匙轻刮,得粉几许,香兽纳之,星火微点,满屋熏然。”
杜远志一脸苦笑,推拒:“我一个糟老头子怎么用的着这个东西。”
“一点心意,收下吧。”
毕竟对方身上带的是龙血,杜远志也不敢违抗。他被属下搀着半起身,小心接过檀木后,才看见背后几个大字刻得赧然:
“虎符不交,家小必死;圣旨不从,亲眷必诛。”
“这......二皇子您......”杜远志说话一时蹇涩。
“杜将军您莫要担心,我与兄长谢玄明的关系也没有你想象的这般好。”
谢润臣说话依旧温言温语,轻轻慢慢;杜远志眼珠子一转,知道谢润臣也是个有手段的人;况且他已经和谢玄明交恶,想要在朝廷上立足,必须要有一个靠山。而谢润臣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靠山。
“二皇子您哪里的话......虎符当然要交给您......只是掌握虎符的人,也要懂些排兵布阵之道......”杜远志有点苦笑。
“杜将军放心,兵法虽奥妙,我也是胸中了然的。”谢润臣道。
杜远志知道谢润臣这人深藏若虚,表面上看起来死读书,背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暗牌。他毕竟不想让谢玄明马上得到营救,因此眼睛一眯,提示道:
“帝都到沧州还要一些时日,不急,我们还可以再操练一段时间......”
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兵符落到了谢润臣手里。谢润臣掂了几下,还有几分重量。他又起身做了一个揖:
“打搅了,谢过!”
杜远志在床头遥遥地喊:
“二皇子您那条木头,不香木拿走吧,老夫这里用不到......”
谢润臣背后挥挥手:
“不了,将军你拿去还可以砥砺下属。”
一旁的宋晚生听得一身冷汗,心里暗忖:“他怎么能把打士兵都说得这么好听......”
士兵们看到这样一个满脸脂粉的美男子,心里多少都有点不服气和不相信。趁着上头的注意力还没有转到下边来,一得空就小声议论:
“就他?”
“我看读书还行,打仗就算了吧。”
“你看这细胳膊细腿的,指挥谁呢!”
谢润臣对宋晚生道:“从者不令,率者使然。你把军姿不正,军令不从,肆意喧哗者,都给我揪出来。”
谢润臣又手持兵符,道:“此兵符乃杜将军授予我。不信我者,即不信杜将军。”
谢润臣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乱纪的士兵后,军风才勉强得到肃整。大概又拖了半个时辰后,在外郭百姓的欢呼中,这支援军终于出发。
车上。
宋晚生问:“二殿下你第一次去打仗,我跟了你这么久,怎么从未见你看过兵书?”
谢润臣道:“大家都以为我会,那我便会了。况且蛮夷本就人数不多,朝廷发军十万,赢的是气势。父君有意分权,不想让谢玄明一人独大,才给了我这个机会。”
宋晚生又问:“杜将军想要让我们拖一下,可是我看你马不停蹄,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是为何呢?”
谢润臣道:“按照谢玄明的本事,就算我们不去支援,他也不会死。因此拖时间没有必要。况且他只凭三千兵马,却能和万众蛮夷僵持。若是这人真以一敌万,溃军破围,我们再走得晚些,就一点残羹都分不到了。”
从帝都到沧州之间还要经过许多州,谢润臣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麻烦:要么是明显的官兵化作猖匪来骚扰,要么州牧明明暗暗做些手脚。谢润臣有点头疼:这个多年未见的哥哥,到底背后得罪了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