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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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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在,蓬莱山庄的客厅,凌晨四点的天,太阳将出,天地仍是漆黑一片。
在沙发里睡得的周明砚惊醒,他唔了一声,他有起床气,醒时脾气犹为不好,迷迷瞪瞪抻着枕头往地板上甩。
砰的一声。
掷中地板上记着的酒瓶,瓶身倒伏在地上旋转了几下。
客厅的家具蛰伏在漆黑之中,只有阴影静静淌着,周明砚看墙上的挂钟,又把头转向沙发椅背。
他继续堕入梦乡,昏昏沉沉时,往事又变得清晰起来。
“你叫什么?”
“周明礼。”
他刚说出口,没有留意,一巴掌迎着风声直接甩在他脸上。
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抬眼时,迎上周太太那张生气的脸,细眉紧蹙,眼神闪着执拗的光芒。
“我再问一句,你叫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用舌头顶了一下脸颊,狭长的眼睛里难掩的讥诮,觉得眼前的事颇为荒唐。
他站起身,“痴线。”
说完便出门走了。
刚走出门厅,身后的周教授就追上来了,攥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你妈妈现在精神不太好,你就顺着她一点。”
周明礼答,“我回姑姑家。”
周太太自从周明砚死后,精神状态不佳,要么坐在椅子上睁着眼睛一直掉泪,谁叫都不作回应。
要么满屋子乱转嘴里念念有词说要找周明砚,他不知道去哪里了。
精神状态每日愈下,周太太一度要住院治疗,现在住在家里,就靠吃药缓解病情。
人到中年,丧子之痛犹如压城的乌云一样,让周教授周太太痛不欲生,呼吸都牵扯着痛。
对周明礼来说又何尝不是?夜深人静时,泪湿枕巾,他才意识到,当周明砚死的那日,他就将心塞进玻璃瓶里,从此没法呼吸,心脏跳动时都会牵扯瓶身,然后又引着心脏狠狠往下坠。
余生都痛彻心扉。
渐渐的,周太太把周明礼当作周明砚,就像今日,若是不顺着她,劈头盖脸一巴掌就落下来。
周教授对周明礼被打无动于衷,反而劝他,顺着周太太一点。
周教授一听周明礼要回姑姑家,只能劝,“你去姑姑家就能解决问题吗?上天下地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你去哪躲得开?你妈妈认你做明砚,你应着就好。现在是让你妈妈情绪稳定,不要大起大落。”
周明礼面露讥讽之色,扭开周教授的手,定定地望着他,“我妈要我做周明砚,你也想我做周明砚吧?”
周教授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拆穿,脸上自然挂不住,搬出做大家长说一不二的姿态,“这事就这么定了。勿要再议。”
周明砚一死,牵扯的事众多。
周太太情绪不稳,随时都要崩溃,吃药都不一定能缓解如此巨大的丧子之痛。
周家族谱上,周教授这支只有一个名字,便是周明砚,周教授自然不可能让人划掉周明砚,让他变成断子绝孙那种人。
这点尚是次要,重要的是,近来南大要选校长呢,在进行素质考察和背景核查。
都说教书育人,但凡有人知道周教授的儿子周明砚酒醉驾车身亡,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都要教别人的孩子,别说选校长?就是选助教都轮不上他。
基于多重考量,让周明礼消失,让周明砚活着,更符合现实利益。
周明礼望着他的父亲,苦笑连连,言语晦涩难当,“到头来,是我挡了你们全部人的活路,该死的那个人是我。”
周教授下了判决,“旁的事情我会解决。从今日起,你是周明砚了,再过几个月送你去国外读书。”
周教授动了动唇,又说,“你不要臭着一张脸!多学一下你哥哥。我们是一家人,血缘相连,为家人付出是天经地义的。”
他站在原地兀自苦笑,反问道,“血缘?血缘重要吗?在我看来,我这身血,带不了感情,只能带基因和病毒而已。”
……
谭全雨起床洗漱时,吵醒了周明砚。
外头依旧下雨,多云阵雨,客厅透进一丝光亮,雨声缠绵,好像要下到地老天荒。
谭全雨走出厕所,嘴里咬着牙刷,满嘴的牙膏沫,“我和甄影去镇上玩,晚点再回来,今晚一起吃饭吧。”
他所说的甄影就是八楼的女住户。
在沙发上的周明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手臂搭上眼睛遮光,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等到谭全雨走时,轻掩房门的一声响,让周明砚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虚空的一个点,恍惚忆起好像有什么事情未做。
再去看日期,七月十三。
周明砚下楼,经过前台时,问前台小姐,哪里有卖纸钱的地方。
他向来是风流倜傥,绅士气度十足,加之那双桃花眼勾人,让前台小姐小心脏怦怦,指路时手都有点摇摆,说话颠三倒四的。
出了山庄,往右走,有几家店挨着,是几家农用商店,一旁小门小脸的店就有兼卖点纸钱。
周明砚颔首,“谢谢。”
单单两个字,加之他斯文有礼,又让前台小姐捂脸捧心,小鹿乱撞。
雨点撞在伞面上,打得伞面起伏,雨势渐大。
周明砚一路走来,留意街边的农用商店。
农用商店没看到,倒看到有三个小朋友举着石块在雨天里追着一只小花狗,嘻嘻哈哈的。
小花狗小小只,垂眉搭眼的,缩着尾巴东躲西藏在雨里狂奔,还得找地方躲雨。
看得周明砚心下烦躁,拽着一个小朋友的伞面,“诶!下雨就回家。干嘛在外面跑?”
其余两个小朋友站住,仰头看向大哥哥,“啊?”
周明砚抬眼,见马路上小花狗跑远了,“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小动物了,不然我就去你们家!找你们家长!”
找家长对小朋友来说是一件很重大很紧逼的威胁。
一听到找家长,小朋友手里的石块都掉下来了。
周明砚面容不耐,松开伞面,“都走。”
小朋友齐声哦了一声,灰溜溜地扭头回家了。
周明砚再往前走了一段,真看见有几家农用商店,挨着一家门口挂着金银纸钱的字样。
老板原想着下雨没人上门,没想到进来这样一位。
眉眼乌黑,应该没怎么晒过太阳肤色偏白,应该不是村里人,白衣黑裤,衬得身姿颀长,气场冷若冰霜,雨水沿着伞面往下滑。
若是地狱的黑白无常使者有个现代人模样,应该就是这般样子。
买过纸钱冥币蜡烛,老板用塑料袋装好,递给周明砚,“五块钱。”
见这人冲着屋檐连绵滑下的雨珠直皱眉头,老板好心建议,“不然去山上吧。山上有个大元寺,有个地藏菩萨殿,可以上那烧纸,对逝者好。”
老板还卖弄了一下,“地藏菩萨那句话可不是很有名吗?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周明砚扫了他一眼,一脸‘住嘴吧你’的表情,“你才下地狱。”
老板摸摸鼻子,“行,这话算我说错。”
碍于下雨没处烧纸钱,周明砚真的在路边拦了一辆三轮车,说要上山。
三轮车拉起绿色的遮雨蓬,酒红色的坐垫,两旁的景色在踏板的左右两边徐徐滑过。
三轮车是人力踩的,他边踩边说,“山道湿滑,现在上山不容易。”
周明砚掏了张钱递过去,买了个清静。
山道的确湿滑,公路一边靠山,一边临渊,飘渺的迷雾带着水汽,一片雾蒙蒙,有羽化登仙之感。
公路上没人,空气是清新的潮气,偶尔开过一辆摩托车,发动机轰鸣,吹起后座人的裙子。
是灰绿山间一抹艳色。
等到了大元寺,明黄色的一座庙隐在郁郁葱葱的绿林间。
那车夫嬉皮笑脸的,“你待会下山不方便,我在等你吧。”
周明砚提着东西,语气冷淡,“你要等就等。”
修路修的平整,被雨浇得发深,一旁是景区的纪念品小商店,周明砚没多注意,径直往寺里去了。
佛陀说世间三十一界的一切,都是变化无常,被生灭压迫,不能控制。
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只有最终的觉悟真相,才能到达永恒的不死之境。
真有个地藏菩萨殿,地藏菩萨宝相庄严,眉眼慈悲地俯览众生,端坐在殿内中央,两处的佛幡寂寂垂落,空气里淡淡的檀香味。
周明砚燃香,点燃后浮起袅袅的细线,平直地滑在空气里。
他跪下来,把三根香举过眉心间,话语很轻,“既然普度众生,就把我给度了吧。”
出了菩萨殿,一旁的僧侣迎上来,周明砚正要说话,就看见那人指了指一旁的功德箱,便取过他手里的纸钱,往葫芦塔那去了。
烧纸时,那僧侣一边烧纸钱一边念念有词,许是念得佛经一类的,听得周明砚心下感慨,烟也一直往他这边吹,熏得他睁不开眼。
纸钱烧完,周明砚没急着走,在明黄色的巍峨宫殿下站了一会儿。
墙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他站在那里,石阶干净,雨丝缠绵,把近处的绿林浇洗得干净,远处群山连绵,他看了一会儿。
眼神落在了一旁,枯站在纪念品小商品商店前的女人,视线里那抹靡丽的艳色。
哦。海鲜大排档的村姑。
那时他不知道,他求的度,而佛陀法力无边,他的‘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