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拟狂醉》万茶

1、第一章

　　燧都盛世，万家灯火，大梁不夜城里出了位酒鬼。

　　此酒鬼据说是从宫里被扔出来的，他本是墨文馆里的一位学士，每天干着校正图籍，教授生徒的事，说白了就是宫里的教书先生。虽说他只是一位教书先生，可是宫里的上到皇子下到一般的公子少爷都要到他那儿听课，这样一来传授的思想不仅要端正，还要这老师思想政治品格优良，方才可为。可惜了，他乃一介酒鬼，一教书就要喝酒，一写诗就要喝酒，一日三餐离了那酒可是肉都吃不下，就连睡觉前也要小酌几杯。

　　你说吧，他喝就喝了，这有什么呢？这可就坏大了，这老师一喝酒就说胡话，不仅不好好教书，还带着皇子公子们玩什么抓蝴蝶的游戏，墨文馆里的其他老学士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年纪轻轻就能进墨文馆，没半点“文化教养”，而偏偏那些公子哥小姐们最喜欢他的课，而且主要是惹不起这位爷，最后忍无可忍，搞得这些老学士只好联名给皇帝递了个折子。皇帝沉思了片刻，但也半点不姑息，当即决定：“罚褚若瑾革去墨文馆学士职务，即日出宫。”

　　大臣们顺了心，褚若瑾也顺了心，从此在宫外的小茅屋里心安理得的喝起了酒。

　　可好巧不巧，这天有人竟然来他的茅屋做客了。

　　“褚若瑾开门！”这看起来不怎么经摧残的木门板被门外人敲得锵锵作响，这些许粗鲁的做法略微引起了主人的嫌弃，不过，嫌弃归嫌弃，门还是规规矩矩地开了。

　　“褚若瑾给我回宫去！”门还只打开了一半，来人就劈头盖脸地扔了一句过来，并且毫无礼节地推开门把主人生生逼回了墙边。

　　褚若瑾揣着他的酒壶，看也不看那人，鞋也不脱就躺上了床，“我不回去，皇上都把我放出来了，我才不回去呢。”

　　“你还有脸给我说皇上，皇上对你的要求哪次不是有求必应？”谭明霄实在是没眼看这位大少爷、大文豪，自小在宫里长大的褚若瑾非但没有半分娇气少爷的模样，也没有宫里的孩子那样循规蹈矩，活脱脱一个纨绔啊。这王公贵族的纨绔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的小儿子。当今圣上是幼年登基，未及弱冠便登上皇位，距今登基才三年有余，这太后自然是年轻得很，褚若瑾八岁考妣皆丧，父母都死在了疆场，也算为国捐躯，所以从小褚若瑾就跟着太后长大，跟当今圣上熟的比亲兄弟还熟，从小一张床上睡觉，但是因为不是皇子，皇家又觉得对褚家有愧，所以褚若瑾在宫里没有皇子那么多规矩，也比其他人骄纵得多。

　　今是梁家的天下，当今圣上单名一个珏字，人如其名，穿了那身黄袍非但没有生得严厉冷酷，倒生得如玉一般温顺贤良，在他老爹打下良好的江山基础上，绝对能是一个体察民生、为国为民的明君，且人生得聪慧，除了治国理政，还富有其他多项技能，比如习得一手好字（当然这都是跟着褚若瑾那小子练出来的），当然······还会舞剑。
　　这舞剑嘛就如同舞蹈一般，跟耍剑是完全不同的，说白了，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当然当个明君还是绰绰有余嘛。
　　这大梁的皇家多出美男，当今圣上还生得形容俊俏，十三岁起就不断有朝臣贵族家的小姐暗送秋波，只不过这梁珏当时还是皇子，姑娘们大多都不敢舞到明面上，只能暗暗许下芳心。

　　在姑娘们还在暗许芳心时，十四岁的褚若瑾就已经开始了折磨皇子的每日乐事，就没有他上不了的房，揭不了的瓦，时不时地撺掇皇子溜出宫去，当然，最后都是皇子背了锅。再后来···再后来···他就被先帝关进墨文馆里教书了，先帝原话是：“若瑾这文章甚好，给你一官半职你也不要，这也老大不小了，不如给你个清闲活儿，没事去墨文馆里念念诗句吧。”当时他可信了这是个清闲活儿了，很是高兴地答应了先帝。嚯，去了才知道，就是帮穷酸老头嚼文章嘛！他过得倒是清闲，偶尔抓抓蝴蝶写写诗的，只不过这帮老头老是要让他批改那些狗屁不通的诗文、还让他出题，这哪是他能干的！不干不干，走人了！

　　“你给我放下那酒！”谭明霄上前准备一把夺过他的酒壶，谁知褚若瑾一个转身竟躲过了，谭明霄又是一个反抓，两人竟就这样交起手来，可这文弱书生终究是敌不过这大将军，很快就败下阵来，谭明霄一手夺过酒壶，谁知一个劲儿大，跟着反方向扯的褚若瑾一个跟头儿没站稳竟然向后仰去。

　　完了完了完了······谭明霄拿着酒壶，顿时不知所措，这爷要是摔了，他可能会被皇上骂死。

　　正火快烧着眉毛的时候，那位爷却被人拦腰抱住了，生生定在了原地，谭明霄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但当他看清抱着那位爷的是何人时，他突然觉得···这口气貌似松不下去了。

　　他娘的，皇上啥时候来了！

　　谭明霄一个跪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微臣参见皇上。”

　　褚若瑾转头看了看来人，也以身相对，行了个拱手礼，只是被撤了职，君是君，臣却不是臣了，幼时以兄弟相称，而如今当年的小玉儿已成了万人之上的君王，再也不可能叫出幼时的乳名，褚若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拱手良久，最后慢吞吞只吐出来“陛下”二字。

　　“免礼。”虽说梁珏是一国之君，但是对于褚若瑾却怎么也学不会摆皇帝的架子，从小这个人叫着他小玉儿，明明这个字不念玉、明明他一个男儿，却硬生生被他叫出了姑娘家的感觉，一开始他是十分抗拒这个姑娘家家的名字，但是后来不知道是听习惯了还是因为是他喊的，所以也不排斥了。但是自从登基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见若瑾叫过他小玉儿。

　　萧山王褚明志和王妃谭氏是在若瑾八岁时去世的，褚氏夫妇牺牲之后，先帝念在当时褚若瑾尚且年幼，不足以当这王府之主，便把萧山王的称号就留在了褚明志这一代，打算等褚若瑾及冠之后再封王也不迟，谁知后来褚若瑾竟然拒绝封王，只想做个闲散纨绔！“小玉儿”这个名字还是褚若瑾刚刚搬来跟当时的皇后住的时候取的。褚若瑾跟着先生学的第一个字便是“玉”，玉，温润之物，这小表弟软软糯糯，而且生得十分可爱，像个小姑娘，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叫他小玉儿。

　　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个喊他喊得像个小姑娘的纨绔少爷，再也不会那么称呼他了，当年那个在他半夜发烧，为了请太医差点冻死在广韵宫的人就好像随着先帝的仙逝，他的灵魂也随之消逝了一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之前他们无话不谈，怎会变得如此生疏？哦，对了，他是皇帝了，他们没有资格再像以前那样玩闹，皇帝要有皇帝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君臣有别，把十几年的情分隔得像座大山一样厚。

　　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梁珏都有些后悔坐上这个王位，干嘛要当皇帝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享受着万人之上的独尊，俯瞰这芸芸众生，世人皆如蝼蚁，只他一人像天一样普及黎元百姓。
　　天下人都知道登上这宝座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会有天下臣民伏首在这宝座之下，享尽万人景仰，可真坐上这个位置，才知道高处不胜寒，站得太高了，有些事就会身不由己。天下想当皇帝的人多了去了，别说这天下，就这皇城燧都内觊觎这宝座的人也数不胜数，只是这梁家的天下是准不能移的，要是让外姓坐了这江山，他就是梁家的罪人。要不然他哪会遂了先帝的愿去当这皇帝，做个闲散的王爷，多好。

　　梁珏看着眼前的人，少年时就没个兄长的样子，到了二十几岁，及冠了也不像个大人，倒是他这个弟弟像个兄长。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让谭明霄自个儿先回宫去了，几个月没见阿瑾实在不想有第三人在这儿。

　　“阿瑾，坐。”梁珏一点也不嫌弃他这小破木屋，甚至把自个儿当主人，毫不客气地招呼着褚若瑾坐，甚至还在桌上斟了两杯酒。

　　褚若瑾坐在梁珏的对面，也丝毫不客气地拿着皇上斟的酒细细品着，“不知陛下有何贵干？不在宫里好好陪皇后，来我这破房子作甚？”

　　“阿瑾，你还在生气？”梁珏也端起酒杯，低着头，看起来煞有心事，还没等褚若瑾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母后近来对你甚是挂念，有空就回宫陪陪她吧，不想见朕没关系，莫要把对朕的气迁怒到母后。”

　　褚若瑾一点也不想回答他，这么多年他梁珏还是没看懂他的心思，他蹙着眉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继而又斟了一杯。

　　太后，太后，他们之间仅剩的联系就只有太后了吧。

　　“放心吧，我会回宫看姑母的。”褚若瑾还是讪讪应了一声。

　　像是得到了回应，梁珏的脸上露出了丝丝喜色，不再像之前那样煞有心事，就从凳子上起身，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走起路来竟有些踉跄，歪歪倒倒劲直走到了褚若瑾的床边，然后一个踉跄直接倒向了床。温暖的被褥包裹着褚若瑾的气息，梁珏有些贪恋地用鼻使劲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木槿花的味道，还有酒的味道······真好闻啊，好想像以前那样，抱着刚沐浴完的褚若瑾，闻他香香的头发。

　　褚若瑾看着梁珏摇了摇头，低语道：“就这一杯倒的酒量，还来喝酒？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傻啊。”他走到床边，单手抱住梁珏的腿，轻轻抬上床去，他宽大的手掌抬起梁珏的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穿着素裳，没有那身龙袍倒显得此人没有那么温和了，许是没了那龙袍加身才活得更自在吧，他本是天真无邪之人，现在却要被困在这朝堂之内，跟一堆人玩着他不擅长的权谋术数，算尽了心机，身边却没几个人真正能让他放松警戒下来。看着此时合着双眼的梁珏，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偏爱，他突然偏头轻笑出了声，这姿势真像是要吻他啊，他摇了摇头，这种欲念不可趁人之危，还是放下他吧，正当他准备放梁珏到枕头上时，梁珏却睁开了眼，与他对视，“哥，你刚刚······想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