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轻歌我就曼舞》唐竹英

68、弄走杨莫羽是件蠢事

　　他站在自家别墅明晃晃的堂屋里，对着神龛上的廖老医生的遗像鞠一个躬后，又燃了一束香。廖静大着肚子从楼梯上走下来，叫了声“爸爸”，他没应声。他的思绪沉浸在他爸爸那里。
　　好一会儿，他喃喃自语道：“弄走杨莫羽真是一件蠢事!”
　　他没话“调走”，而说“弄走”。杨莫羽来这里本来就是没有编制的，因此不存在调动之说。廖静懂父亲的意思，低下头去，没说话。
　　晚饭时间，她对仍沉默不语的父亲说：“把我师父调回来吧。”
　　廖医生端着饭碗的手抖了一下，道：“你不想要你的幸福了？”
　　廖母也说：“你没看出夏初阳还喜欢着那个杨莫羽么？”
　　“可我有了夏初阳的孩子，现在，夏初阳的心似乎也在我和孩子身上了。”廖静道。
　　“我可没看出来！”廖院长气呼呼地说。说完，往嘴里扒了一口饭。用力地嚼着。可见，他是气愤的。他对夏初阳有气，对廖静也有气。
　　廖母也说：“孩子，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好不容易让夏初阳眼里清净哟。这男人啊，是视觉动物，只要她不出现在他眼前，久而久之，他就会把她给忘记的。”
　　廖院长皱了皱眉头，又是气呼呼地道：“那也未必!”
　　一家人便不再说话。
　　杨莫羽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廖院长也懒得打听。与郑教授谈事情时，也没问杨莫羽的事。她是女儿的情敌，廖院长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他需要她，但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必须排斥她。
　　当年九月，廖静顺利生下一个女孩。生孩子时，夏母在，夏初阳不在。他查案去了。石岗村还有几桩案子需要查，不知他查哪桩去了。她没问夏母，问她，也也不知道。
　　夏初阳变得沉默寡言。张小磊也变得沉默寡言。这两个有志青年，志仍在，青春气息却逐渐远去。张小磊也很少参加派出所的秘密行动了，他觉得有些无聊。加之腿伤，他也不再适合冲锋陷阵。有时候，他就想，如果再遇到那些他制服过的歹人，他该怎么办。他的飞毛腿似的功夫已经不管用了。既是不管用，也是不敢用。受过伤的腿，走路还行，打架，真的不行。
　　张小磊听说廖静为夏初阳生了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又去老张餐馆买了一回醉。这回醉得有些厉害，直接被老张送去了医院。廖静不在，她还在坐月子。在医院里没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当然有些遗憾。第二天出院，回到村子里，一忙起来，就淡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他感觉他更爱这片土地。没什么可以爱的时候，爱土地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想，夏初阳也许也是这么想的。他突然记起自己很久没给夏初阳打电话了，于是，一通拨过去。对方关机。再拨。仍是关机。怎么搞的？
　　他对夏初阳娶廖静这事是有成见的，但如今联系不上他，心里竟觉得莫名的伤感。眼前，一片黄色的稻田在秋风下泛起波痕。一轮红日隐在云边，即将西落，光亮斜射向东边一团大如城堡的云，给它披上一件辉煌的外衣，但谁都知道，那件外衣很快就会被脱去，那云团仍将变作“裸云”，苍白惨淡的“裸云”。张小磊看着那云，想着自己做过的事情，对照自己的内心。他内心无愧。来此地三年多，对得起这里的山山水水，田田沟沟，果果蔬蔬。上面选派下来的驻村干部没有一个是孬种，他不是，夏初阳更不是。看着自己的伤腿，坐在田坎上的他有些伤感。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这条腿。他有些想回去了。回到机关去上班。上上班，散散步，娶一个媳妇，生一个孩子，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夏初阳当时或许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那么快地娶了廖静。原来，夏初阳也只是个凡人，也只想过那简单普通的生活。放眼望去，沙岗村里大部分人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是这样过的，现在脱贫摘帽了也是这样过的。他一心想着让别人幸福，其实，他们一直都不幸福。真正不幸福的其实是自己。老大小小了，老大不小了！张小磊默念着这句话。
　　“张书记，张书记！”村里那个擅长酿酒的李大爷隔远就大喊起来，“来我家吃晚饭啰！我新酿了葡萄酒，香甜得很哩！”
　　张小磊仿佛尝到了他们幸福香甜的生活。但是，怎么让这幸福香甜的生活得以保持下去呢？张小磊又陷入了沉思。
　　就在张小磊看着夕阳浮想联翩时，夏初阳正站在G城老化工厂所在区域的街道上，仰望高楼和高楼间的天空。
　　弟弟当年救火的化工厂早已不见踪影，它已被推倒，挖空，铺平，重建。那里已经矗立起十多栋高楼，他无聊地数了下，每栋有三十五层。上面清一色的窗户，下面清一色的商铺。商业街很繁华，其热闹程度，像火在燃烧。人们早已经忘记了那场由于爆炸引起的火灾，早已忘记了那个烈火中化为灰烬的十九岁少年。人们当时称他为英雄，可是，现在除了他和他的母亲还惦念着他，又还会有谁记得？少男们惦记着网吧里的游戏，少女们惦记着奶茶店里的奶茶，小孩子们惦记着肯德基里面的鸡翅薯条，开发商们惦记的永远都是口袋里的钱，至于政府部门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们，他们惦记的，无非就是政绩。夏初阳叹息一声，心想，从某方面来说，他弟弟是他们政绩的一部分，他也是，只不过，他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那部分。他仰望高楼，颇有些被世人遗忘、抛弃的感觉。
　　入村已经三四年了，他与城市的确有些格格不入。想起自己为破张昶经济案而与那个女子周旋的情景，又不觉哑然可笑。把自己扮成一个城里人，他是怎么做到的？然而，一想起弟弟，他就又对城市产生了反感。城市有什么好？乡下的生活少了浮华，但多了宁静，多了触目可及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