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时光中走过》千辞君

7、溯回「7」

　　那是溯回第一次见识到人执念的可怕。

　　程璨的时间永远停在了这24小时的轮回里，他无休止的重复着，不断尝试各种办法。然而每重复一次，他都不得不再看一次母亲死在面前，以各种不同的方式。

　　他形容越来越枯槁，面无血色眼下一片乌青，行尸走肉般机械的游走在时间里。

　　他永远锁着眉面无表情，之前时间推后到二十二点半的时候，他还短暂的扬了下嘴角，后来时间推到了二十三点，他的脸却再没有生动过。

　　溯回突然特别怀念刚见到程璨时他的笑，露着颗虎牙，干净的，明朗的笑。

　　而现在，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该停止吗？还是继续下去。

　　溯回不知道答案，也许程璨，也在质问自己这个问题。

　　时间节点愈缠愈大，早已超出了预想，溯回默默的替程璨数着，像之前帮他数那一捧纸做的康乃馨一样。只是这次，她没有数错。

　　第九十九次。

　　本来要和之前一样待在家里，等十一点一场莫名的厄运，然后义无反顾的跳进时间扭曲的缺口。意外地，在快十一点的时候接到了白伊的电话。

　　她家突然停了水电，问可不可以到他这儿洗个澡。

　　程璨还在犹豫着，一旁的母亲问了明细后爽快的答应了，还表示会带着程璨一起去接她。

　　“虽然离得不远，但是毕竟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她笑着对他说。

　　他目光闪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璨璨，”她叫住准备开门的程璨，“妈妈最近老是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梦里我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死掉，然后就会突然又好好的呆在家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妈，你最近太累了。”

　　她笑着说：“应该是吧，不过这梦还一个个都真实的不像话，”顿了一顿又轻声补充道，“如果真的发生梦里这种事，我希望你能坚强并快乐的继续生活。”

　　吧嗒。

　　他推开了门。

　　大概是夜风有些凉，他看到她微微打了下哆嗦。

　　现在是十一点十四分，时间又往后推了，离十二点更近了点。

　　程璨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难道白伊会是影响时间线的关键一环？如果真的是，或许这次，或许今天他就不用再看着母亲倒在自己面前。

　　远远地，白伊冲他们挥手，穿着一件洁白的长裙，披散着头发，像油画里带着光芒和希望的天使。

　　一路上，她都在和程母说笑，活泼欢乐的如一只小鸟。

　　程璨静静的看着，不觉扬起了唇角，这场噩梦，终于要过去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急急坠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抹白色身影将母亲往外一推。

　　啵。
　　泡沫碎了。

　　有血溅在脸上，温热的，湿润的。

　　压在预制板下的是白伊，鲜血在她裙子上开出了大片大片的花，浓重刺目。

　　程璨颓然后退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有泪水从指缝流出，良久他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周围的一切被瞬间定格住，溯回走近移开他的双手，给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本以为今天是最后一个今天了，没想到是用另一个我重要的人的命去交换。如果这一切都是绕在我身边逃不开的噩梦，那为什么去死的那个不是我！够了，真的够了！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你看我现在还算个人吗？！”程璨脸上终于有了生动的表情，却是狰狞痛苦的。

　　他突然站起来单手扼住溯回的喉咙：“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遇到这些事，因为你我才要不断经历死亡，不断分散重组，我一次次看着我妈死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以各种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方式，而我眼睁睁看着我无能为力。我没有一次能成功阻挡死亡临到她。”

　　他泪水大颗大颗的滚下：“甚至！甚至我对她的死已经麻木了，我看着她倒下，然后转身就机械的去转动那个音乐盒像是完成某种既定任务！”

　　“我已经没有心了。”

　　说到最后，程璨几乎是用气声嗫嚅着，不知是说给溯回，还是说给自己听。

　　溯回看着这样的他，心口闷闷的、钝钝的。

　　不是因为程璨想要杀了她而难过，而是因为，因为笑起来腼腆干净又明亮温暖的人啊，他消失了。

　　像所有虚浮的泡沫。啵。

　　程璨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他踉跄着，半若癫狂状的自言自语：“你看看我，你看我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我感觉不到温度，感觉不到痛楚。有时我看到我的指纹在自己流动，有时我看到地上有无数道影子，每一道都是我，做着不同动作的我。分散重组，分散重组，我不断被分散重组，我还是我吗？”

　　吧嗒吧嗒。

　　他的泪不断砸在地上，溅出无力的尘埃来。

　　终于，程璨抬起头看着她，痛苦扭曲的扬着微笑，满面的泪痕交织如他复杂麻乱的时间线：“够了，真的够了，我不想再看到这一切了、不想再继续重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