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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琐事 ...

  •   冯衡昨个将事情想了个八九分清楚,夜里便睡了个十足的好觉,早上再醒来就觉得身体有力多了。

      冯衡刚被吴妈妈服侍着用了一碗鸡丝面,昨个来的那个白兰就又过来了,这次她是替太太传消息的。

      “太太早起的时候说瑾姐儿也到年龄搬去正院了,劳烦吴妈妈先把姐儿的东西慢慢归置着,等过了中秋就搬去琏姐儿隔壁院子住。姐儿身边的丫头也要比着例配齐了,过两天咱们府里惯用的牙婆上门,还请吴妈妈帮姐儿掌个眼。”白兰对着冯衡行了个礼,然后看着吴妈妈说,“除了姐儿自己看上的,就挑两三个伶俐的就好,丫头还是家生子用起来顺手些。”

      吴妈妈不住地点头,家生子知根知底,又是从小调教,几天便能上手,不像外面买来的粗手笨脚又不知底细,万一坏了小姐们的名声就不好了。

      冯衡正在夹盘子里最后一块千层酥,听了白兰说自己将要搬去太太那里住,一下就将千层酥夹了个粉碎。好在她还年幼,吴妈妈和白兰都以为她是大病初愈控制不好手劲,没当一回事。

      “吴妈妈,快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儿。”等白兰一走,冯衡就歪在吴妈妈怀里缠着她打听,她是真的怕这样一位温柔和善的太太也同她上辈子的嫡母一般是个佛口蛇心的人。

      “太太年轻的时候脾气大,与还是世子的国公爷闹了不小的矛盾,故而如今都没有生育。”吴妈妈轻轻晃着自己怀里的冯衡,慢慢说,“不过太太母家教养好,舅家又是天下有名的儒商赵家,便是不生育,这正室的位置也是坐的稳稳的。只不过常年在后宅也是无聊,太太就抱了姨娘们生的姐儿去养,养出来都是个顶个的大方贤德。姑娘的头三个姐姐,可有两个当了郡王妃呢,还有一个嫁了前科春闱的探花郎,如今跟着一同外放去了。”

      冯衡听了这话也并未敢松多少气,郡王妃也分好坏,若是嫡母将他们嫁去只余一个空壳的郡王府里,旁人都是夸嫡母,可没人心疼姑娘。

      她又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嫡母总是念叨庶子不可成才,整日只盼着自己生的儿子能光宗耀祖,那如今的这个嫡母呢?“妈妈,那我的哥哥们呢?”

      吴妈妈笑了:“姐儿聪慧,知道哥哥才是将来的依靠,那妈妈就跟你说说家里的哥儿们。”她思索了一下,“大哥儿和二哥儿是府里家生子生的,也是她命不好,才十四岁的身子,头一次坐胎便是个双胎,生了足两天,用了太太一整根好参才把两个都娩出来,自己却去了。太太怜惜她,正经做了好几天的水陆道场,虽是把这两个哥儿记在自己名下,却是等他们懂事后便告知了他们自己的生母,还带着去给磕了两个头呢。如今两个哥儿每逢年下也有烧香磕头,若是她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余下的三个哥儿生母都还在世,太太都允了他们跟着自己生母养到八岁再搬去前院。最小的五哥儿喜读书,太太托了自己哥哥,把他送去张家书院念书,如今每旬才回来一回;三哥儿小时候出花,他姨娘没看顾好,脸上留了疤,做官是不能够了,幸而一手丹青不错,太太也正经替他请了师父教导。”吴妈妈说了好大一段话,累的口干舌燥。冯衡见了忙让吴妈妈自己倒杯茶来喝,又发觉吴妈妈好似漏了一个人。

      “妈妈,是不是四哥还没说啊?”冯衡又回忆了一遍,确定吴妈妈是漏了一个人,这才抬头问道。吴妈妈放下茶杯,表情有些复杂地点了点头:“四哥儿被他姨娘看的眼珠子一般,几乎所有的体己都拿去给他用,养的有些……”吴妈妈似乎在找不那么直白的词,“有些不太知礼。”

      冯衡心下了然,这个四哥的亲娘应该是理国公的爱妾,才能让她有底气把自己养的儿子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她觉得这个姨娘有些傻,这般下太太的面子,等到了以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然后又想到自己上辈子怕是比人家还要蠢,只不过是老天垂怜得以再来一世,又有什么立场笑话别人。

      不久便到了中秋,理国公夫妇两个按例是要进宫陪伴太后的,故而只有府中留着的哥儿姐儿们聚在一起吃了回螃蟹宴。冯衡才刚停了药,太太怕她受了风又病起来,独给她送了一篓螃蟹,又叮嘱吴妈妈不许她多吃。

      冯衡靠在窗边吃着吴妈妈替她拆好的蟹黄,想到自己上辈子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蟹。冯老爷官位不显,凭自己买不到好蟹,又不许嫡母走苏家的门路寻摸好蟹,所以每逢中秋也就是吃几只在市场上买的过过瘾罢了。她还记得当时嫡母不叫她多吃蟹,用的理由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说吃蟹对女子日后的子嗣有妨碍?

      她一个激灵直起了腰,对着身旁正在为自己拆第二只蟹的吴妈妈问:“吴妈妈,我听说螃蟹吃多了生不出小宝宝,是不是呀?”

      “姐儿这话是听谁说的?”吴妈妈的脸瞬间严肃了起来,这样的话不该是一个尚且年幼的公府贵女能够讲出口的,是谁在姐儿面前乱嚼舌头想带坏了姐儿。

      冯衡听吴妈妈这样说,也回过神来,自己这个年纪哪能问出这种话呢。“不是的,吴妈妈,是我那天在花园里摘花,听到后门赵妈妈跟梅姐姐这样说呢。”听到冯衡这样讲,吴妈妈明显放松了身子,她一边低着头帮冯衡拆蟹一边说:“姐儿以后可要注意了,不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说的。赵妈妈那样说,是因为蟹贵呢,她一个管后门的婆子哪里有什么钱买蟹,不过是太太慈悲,每到中秋都赏几只下来,才能让他们沾沾光。”

      吴妈妈把拆好的蟹黄和蟹肉分开拨进冯衡手边的小碗里,看她脸上似乎还是有一些忧虑,想了想还是说道:“论理姐儿这么小,这些话不该这种时候说给姐儿听,可姐儿既然问了,妈妈还是仔细跟姐儿说明白。蟹却属寒凉之物,不过像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蟹醋已经是用家传的方子炮制的,加上厨房早就制好的温酒,一年也就吃这两三回,是不妨事的。”

      冯衡听了这话才明白,国公府是百年大族,底蕴雄厚,自是有数不清的方子供主子们使用。哪怕冯家也算是小小的书香之家,到底比不过世家大族;而嫡母所在的苏家只是商户,像这些家中祖辈相传的秘方他们使再多银钱也拿不到,自然只能在嘴上有所节制。

      怪不得上辈子的嫡母与嫡姐想尽办法也要嫁进在京城已属末流的伯府,实在是世家大族百年传承,纵使现在只是个空壳子,老祖宗的积攒还是足以让他们傲视这些小门小户。

      想到这儿,冯衡不禁翘起了嘴角。如今的她生下来就是京城国公府里的小姐,怕是自己站在她们面前,她们连头都不敢抬吧。

      中秋才过了两日,国公府常用的人牙子就领着十几个小丫头上了门。冯衡还在想自己上辈子的贴身丫头会不会在带来的人里面,于是一个一个仔细瞧过去,却果然是没寻着春红的影子。仔细一想,能被人牙子带来让公府主子挑的,又怎么会是能送进冯府的那类丫头所能比的,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不过是有些失落罢了。

      “姐儿好好看看,可有合了眼缘的?”吴妈妈弯下腰问坐在椅子上的冯衡。冯衡一个一个瞧过去,最后只挑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和一个满脸喜气的小丫头。人牙子虽有些遗憾于只挑了两个人,可自己心里也知道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向来少用外面的下人,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收下银子就退下了。

      冯衡选的两个人还要经过一阵子的练习才能到她身边服侍,而很快就是她要搬去太太院里住的时候了。这天用过早饭后,太太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对着下面坐着的女儿们说:“姐儿们都快收拾一下准备上课吧,瑾姐儿留下,我有事跟你说。”

      “瑾姐儿,来这坐。”太太看上去心情很好,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冯衡刚走到她身边坐下,就被太太一把搂在怀里,不由自主地就使劲抖了一下。上辈子的太太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搂在怀里,听着来往的管事妈妈们报告家里和铺子上的事,所以冯衡几乎是一被这辈子的太太抱住,就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情形。

      “瑾姐儿怎么了?”抱着冯衡的太太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冯衡还在回忆中,下意识地就说道:“我怕太太不是真心对我好。”话音刚落她就回过神来,忙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太太,“我……我不是……”

      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站在她身旁的奶妈妈就抢先开了口:“是谁与姐儿说的这种话?”冯衡看她样子颇为严厉,不由得又抖了一下,心里暗恨自己重活一世竟是比上辈子还要蠢笨。

      太太冲着自己的奶妈妈微微摇了摇头,又用手轻轻拍了拍冯衡的后背,这才慢慢说道:“瑾姐儿是不是在想,我不是你们的亲生母亲,为何要对你们这样好,是不是?”她低头看了一眼还挂着泪痕的冯衡,“我虽不是你们的亲生母亲,但是我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倒不如把你们几个好好教养,也算寄托了我的慈母心肠。”

      冯衡迷迷糊糊点了点头,想起之前自己的妈妈说太太年轻时同国公爷闹了矛盾才没有生育,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事情到了如今这样不可挽回的余地呢?

      太太似乎从冯衡的表情上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你若是好好进学,等结课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她看冯衡还是一副迷糊的样子,也没在意,继续说着,“你自己挑的人还在教着,现在身边还没有能使得来的人,我把我身边的白桃给你,回去重新起个名,让她管你身边的事吧。”

      冯衡点了点头,自己身边现在只有一个吴妈妈,等搬到太太院里就要进学,太太给个人也是应该的,又听太太让重新给白桃起名,这是说这个人从现在起就完全属于自己了。果然临走前太太让奶妈妈把白桃的身契交给自己,只说让自己好好收着,连吴妈妈的名字都没有提一声。

      冯衡带着白桃回了自己的小院,想到太太让自己为白桃取名,那就意味着白桃就是自己以后的大丫头了,接下来要补进自己身边的人也要沿着她的名字起。

      她上辈子虽说也上过家学,但不过只是识了几个字,学了女则女诫罢了。如今要她给丫头起名,她现在年纪还太小 ,太太让她自己取,能取来什么好名字。

      冯衡撑着脑袋陷入了沉思,她记得国公府四小姐文采卓绝,本想去找她,求她给自己想一个名字,又觉得自己的丫头还是需要自己起名才是。

      可是……到底要起个什么样的名字的?冯衡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起一个常见的名字,毕竟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起个什么样的都说得过去。

      “所以,你现在叫春桃了?”白兰对着以前的白桃扑哧一笑,后者有些怨念地点了点头。

      “好啦,姐儿今年才要五岁,能起个春桃已经是很不错了。你先去帮姐儿归置东西吧,等收拾好了来我那喝茶。”白兰收敛了神色,拍了拍春桃的后背。今儿是九姑娘搬来正院的日子,大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还好为了不打扰姐儿休息,这些东西头一晚就收在了外间,只给姐儿留了早上要用的东西。

      所以冯衡睁眼后看到自己床边只有一个太太身边的白兰,竟有了一瞬间的呆愣。她上辈子也有过搬到嫡母院里的经历,不过那时自己一大早就被太太身边的人叫醒,陪着她们忙里忙外折腾了小半天,所以她以为这辈子也是这样,昨晚早早就躺下了。

      “白兰姐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春桃和吴妈妈呢?”冯衡一边伸手让白兰帮自己穿衣一边问。

      “现在是巳时三刻了,今儿姐儿搬家,太太特特让我们不要喊姐儿,让姐儿多睡一会。春桃和吴妈妈已经去正院看着婆子们搬东西了,姐儿在这边用了饭,等都收拾好了再过去。”白兰低头帮冯衡系上了胸口的带子,又给她挂上长命锁,伸手把她从床上抱了下来。

      冯衡直到现在都还迷迷糊糊的,她觉得自己虽然比别人多活了一世,可怎么什么东西都不懂了呢。自己上辈子无论是在冯家还是在伯府,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哪怕是自己的嫡姐,冯家唯一的嫡女,也没见她有过这样享受的时日。

      等用过饭被白兰抱到正院,冯衡又是一惊。自己是白家最小的女儿,她本以为剩下给她的已经是又小又偏,没甚风景的屋子,就像……就像上辈子一样。

      结果白兰抱着她穿过正院中的假山,向左一拐,将她放在银杏树下的凳子上。“这边的四间并拐角后的三间都是瑾姐儿的,已经全都收拾好了。前面划了一间出来当做库房,后面的三间是下人间,姐儿快看看喜不喜欢。”

      冯衡一下从凳子上跳下来往正房走,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住在这样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她日常起居的三间房布置的整洁又明亮,书房里有一面墙塞着满满的书;供她将来待客用的前厅已经点上了香,当季的果子摆在琉璃做的盘子里;卧房的床是用紫檀木做的,还散发着新木头独有的清香,敞开的窗子正对着窗外的银杏树,到了秋日早晨推开窗便能欣赏满地明黄的景。

      冯衡从来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还能住进这样的地方。从前冯府老爷迂腐,冯宅只是小小的一块,分给她这个庶女的就更没什么景色可看。后来的伯府又早已只是个空架子,全家人都几乎是指着嫡姐的陪嫁铺子过活,她又是一个妾室,更是无缘欣赏到好景。

      她靠在窗前看着那颗银杏树,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自己傻了一辈子,最后死的那样痛苦不甘,这是老天给她的补偿吗?她真的可以得到世家贵女的闺阁生活,最后嫁给一个合心意的人吗?

      “姐儿这是怎么了?”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了冯衡的肩头,“病才刚好,可不许在风口再流泪的。”

      冯衡依偎在白兰的怀抱里,小声抽噎着:“因为……因为太漂亮了……好幸福,才哭的。”

      冯衡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了。她是真的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幸福,自己这种不堪的人,居然能够“回到”年少的时候,再一次长大……让冯衡自己来说,大概是让自己会去想要不要像上辈子一样去相信现在的这个母亲的幸福。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老天看她太可怜了,所以才送她这样一场美梦,可是她又想起了上辈子。上辈子还在冯家的时候,虽然吃穿用度远远比不上白家,可她也确实过了十几年闺阁女儿的幸福时光的。

      可见人心都是不可信的。对自己那样好的嫡母和姐姐,到最后也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物件儿,直接就替自己决定好了以后几十年的路。

      那么这辈子呢?如果这辈子也和上辈子一样,被人当做一个玩意给随意安排了,自己这样一个闺阁女子还能有什么反抗方法呢……不过是自己这条命罢了。

      冯衡两辈子头一次觉得无比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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