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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无间棺(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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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千步,一条路再次被拆分成两条,一条以金线为引,另一条以墨线为引,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
三岔路口,竖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写:人生有四苦,生老病死。人会老,物会老,一切皆会老,老是苦,唯有不老,方可脱离苦海。
“是这个道理。”
石碑有些高兴:罪人闻歌,汝乃聪明人,遂知老之苦。人生之苦,本非必然,譬如老,若心可皈依,自可解脱。现有两条路,一左一右,请做出正确的选择。左路?右路?(允许进入两条路观察,时长限定为一分钟。)
闻歌将石碑上的字迹,来回读了三遍。问罪堂里,因为说话的是人声,所以闻歌很自觉的会去判断对方的情绪,但进入这里以后,除一开始,这个世界非常安静,所有出现的文字,都是通过冷硬的石碑来传达,以至于闻歌觉得,这些文字是极为客观的文字。
但是,这块石碑上的第一句“汝乃聪明人”。这是一句判断句,是对他这个人的肯定,甚至还带了一点诱导的成分在。
换句话说,这个空间,和之前的问罪堂没有两样,也是经由某种意志来操控的,石碑的存在,看似是在说明规则,但其实是在引导他前行。
想明白这一点,闻歌自然而然有了判断。至少,对于这个空间,他不至于茫然无知了。他甚至在心里得意一笑,因为背后的人,错估了他。
他这个人,表面与世无争,那是因为懒得争,也没有非争不可的理由。但之前,他被问罪堂强硬的定下自杀的罪名,甚至剥夺了辩解的机会,他心里哪里会高兴。难道说,他是个一遇诡谲环境就腿软的没用男人?
怎么可能?
他的身上,也是长着一颗反骨的。
“不用观察了,我选右路。”
石碑上迅速出现一行字:罪人闻歌,不冷静将至人于不利境地,请慎重选择。
闻歌懒得争辩,抬步,便往右路去,全不管金光闪闪的左路。
比南极冰风还要冷的风,呼啸而来,却怂的突然停在闻歌身前一寸处。风声里,依旧能听见人的哀嚎声,惨烈到声嘶力竭。闻歌向前走去,听见了哀嚎背后那一声声虚弱的喘息,那是人在弥留之际会发出的声音,因为他曾经听过。
“阿歌,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好。”
“不要总是一个人,多出去走走。”
“好。”
“别人说的不好听的,你别听,你是个好孩子,能有好日子。”
“好。”
“好好活下去。”
“好。”
风消隐了,声音退去了,闻歌再一次站在无尽的长路上,前路的金线越发的暗淡,墨线越发明亮,至于后路,已经不见踪迹。
奶奶重病时,闻歌最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人为什么要老?如果奶奶不会老,她就能一直陪着他,也省的他一个人活在人世,了无牵挂,了无期待。
没多久,闻歌又到了岔路口,路分两条,一条以金线为引,一条以墨线为引。岔路上有一石碑,石碑上写着寥寥数语,闻歌看也没看,就走上右路。
越渐猛烈的冰风,却堪堪停在他身前。越渐惨烈的哀嚎,闻歌听的几乎免疫了。之后,便是他病了住进医院的旧事。
那时奶奶已经故去,他病的扛不住,一个人住进医院。非常寂寞的一段时光,虽然他习惯了一个人,但一个人在家里,和一个人在医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那时候,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快点康复,能够回到家里,尽管家里,没有人在等他。
长路上,金线已经暗淡到几乎看不见光亮,而与之相对的墨线,却像是被涂抹了一层流光,越发的生动活泼起来。闻歌甚至能够感觉到墨线中暗藏的雀跃。
这条路,闻歌已经见识过生、老、病。人生四苦,就只剩下死。
然而,他并没有走到死。
长路到了尽头,路边的刻度石上标记着614。除此,石刻上还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闻歌仔细辨认后,只认出两个字,一个是商,一个是子。
路的尽头,有一面石碑,石碑上写着:此为终点。
“终点?”闻歌回望身后,一路引他过来的长路,已经不见了。此时此地,只有面前的石碑,以及石碑背后的巨大石门。
既然有门,就代表了门后有出路。闻歌不管什么终点不终点的,他绕过石碑,就要去推门,谁知撞上一层屏障,被弹回了石碑前。
石碑上突然出现一行字:罪人闻歌,此去无路,请折返。
“我倒是想折返,你倒是给条路,让我折返啊!”
石碑无言。
闻歌气的去踢石碑,结果一脚踢下石碑的半个角,急的石碑上立刻出现一行求饶文字:别踢,疼。
“知道疼啊?那敢情好,我再踢两脚,你多感受感受?”
罪人闻歌,你这是在迁怒。
“对啊,我就是在迁怒,而且是在迁怒你,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
“我呢,或许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了,不过没关系,在被困死之前,我可以先踢碎你,把你碾成渣渣。”
别——
“不想被碾成渣渣?”
不想。
“那就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
你为什么非要走到这里呢?只要你不走到这里,你早就出去了。
“什么意思?”
阴曹路上,应该有很多次选择的机会,你为什么每次都选错呢?
“……咳咳。”所以,是他想多了?这阴曹对他,就不存在恶意?“能后悔吗?”
不能。
“那就劳烦石头兄,帮我想个出去的办法,要不然,我只能碾碎你。”
……你手里有一颗黑色的珠子,打碎珠子。当然,你也可以不打碎。
闻歌手里是有一颗珠子,他从兜里掏出来,黑色的珠子,已经成了墨色,就像之前长路上的墨线,镀上了一层流光。
啪——
“恭喜罪人闻歌得到神器,死神的镰刀。传闻此刀属于酆都大帝,刀长三米三,可斩杀世间一切生灵。”
地上躺着一把小小的墨色镰刀,和年轻女孩子挂在包上的精巧坠饰一般大小,或者更加迷你?
“酆都大帝的刀?长三米三?呵,他老人家真要拿这一把刀来杀人,只怕要笑死一众小鬼!”
石碑默默无语。
“别装死,接下来要怎么办?”
进门。
石门后,是个如同山腹的巨大溶洞,而溶洞的中央,锁着一副棺椁,粗壮的锁链,一层又一层的裹着棺椁,又扣在山壁上。闻歌试图点一点,共有多少根锁链?却发现多的根本没办法数出来。
这是什么?
“罪人闻歌,此地为阴曹路的终点,非考验者该进入之地,请尽快折返,回归正途。”
闻歌才不管他在说什么,他只关心眼前的棺椁,以及棺椁里被锁住的人?很奇怪,他觉得棺椁里是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什么怪物。
“他是谁?”
“本尊再问一次,罪人闻歌,你是否愿意折返?”
嘭——嘭——
是撞击木板的声音吗?还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个绝对安静的地方,这个声音越来越明晰,越来越让人心悸。
“不愿意。”
唉……
一声浅叹,似乎来自地下,又似乎来自山壁,悠长的,无奈的,怜悯的。
“既如此,罪人闻歌,请完成你的试炼。”
“试炼?”
“棺椁中锁着一个人,现在,请你做出选择,是释放他,还是不释放他?”
“啊?”
“试炼已开启,不能回转,请在一分钟以内做出决定,释放,或者不释放。”
闻歌懵了。
能不懵吗?这个决定,不是一个关乎他自己的决定,而是关乎棺椁里的人的决定,一个闻歌并不认识的陌生人。闻歌不知道他被人锁在这里多少年,只是但凡一个人的心没有死透,都没办法无视。这个被锁住的人,不管他犯下过什么样的大罪,被人锁在这样寂静无声的深处,都是难以想象的残忍。
况且,闻歌不以为这个人是个犯下大罪的人,因为犯下大罪的人,会被送去十八地狱,根本不会在这里。
这是一个被放弃的人,被世界,被时间放弃的人。闻歌深知,被放弃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所以以己度人,他忽然觉得非常非常的难过,比揣测自己被放弃时更加的难过,就像是一颗心,被浸透在冰水中,冷的几乎再也跳动不起来。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闻歌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释放。”
“本尊再问一次,罪人闻歌,你确定释放锁在棺木中的人?”
“是的,我确定。”
“那么,请扔出死神的镰刀,镰刀将砍断此间的锁链,释放棺木中的人。”
黑色流光,交织出梦幻的此起彼伏,千百锁链被砍断,棺椁滑落,重重落在地上,闻歌担心的跑上前,见棺椁完整,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喂,就不能温柔一点吗?万一摔碎了,关里面的人,就算放出来,也死透了。”
“此乃无间棺,即便是神器,也砍不碎,你多虑了。”
“……”
“说起来,本尊应该谢谢你,身为看守人,本尊在此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如今,封印已破,本尊也可卸任了。”
“干嘛和我说这些?”
“是啊,本尊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虚空中,闻歌最后听到的,是一串释然的大笑。
棺椁周身通红,是朱砂涂抹所致。
不是吧?朱砂可是辟邪的,这里面该不会关着什么怪物吧?
嘭——嘭——
闻歌自嘲,他这脑补,来的太不合时宜。“别急,马上开棺。”棺椁之内,尚有棺木,闻歌用力,推开了棺椁盖。
推开之后,却是再无动静。
“喂,还不出来?”
扑通——扑通——
可怜棺木里的人撞不开棺木,闻歌无奈,只当棺木过于沉重,然而,他刚将手推上棺木边缘,棺木盖瞬间飞离。
棺木中躺着一个人,一个活人。闻歌确定他活着,并不是因为棺木的人睁开双眼,张口告诉他活着,而是闻歌看见了棺木里的人胸脯上下起伏,正在呼吸。
这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腰身被腰间的黑色缎腰带束缚住,使得闻歌一眼便知道,这个人的腰身很细,说不定比许多女人都要细。更令人嫉妒的是,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肤色雪白,白的几乎能看见皮下青色的血管。而与之构成对比的,是他的一头灰黑色的长发。发色如霜,有一种秋意的萧瑟感。
多年未见阳光,棺木里的人看起来有些羸弱。闻歌痴痴的望着棺木中的人,却不知自己眼神里的痴意。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或许见过这个人,他曾在朝阳的黄霞中,身披星光而来,晨风吹起他的霜发,是一种遥远又冰冷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