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冥山鱼客

171、第六章 摘星楼

　　宫人走后，姜子牙却没有急着走。因为他已经进入了摘星楼，而楼上，应该是商纣王本人。
　　所以，要进去吗？
　　这个问题，在问出来之前，姜子牙已经开始登楼梯。
　　他想见商纣王，非常，非常的想见他。他从未这么迫切的想要见一个人，因为过于迫切，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他连忙压住胸膛，害怕摘星楼上的商纣王，听见他的心跳声而将他驱逐出去。
　　朝歌闻名天下的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朝歌里，有一座天下最高的高楼，摘星楼。为了建成这座摘星楼，被押来建朝歌的俘虏，死了几万人。
　　很多人说，摘星楼建不起来，因为摘星楼的高度，已经不是凡人可以企及的。可是，商纣王建成了摘星楼。
　　于是，又有人说，殷商会衰败，商纣王会失道，都是因为建了摘星楼的缘故。摘星，摘星，商纣王激怒了神明，所以神明才会对发生在人间的一切，视若无睹。
　　曾经，有臣子向商纣王建言，毁了摘星楼。这个臣子，被商纣王当众煮成了肉羹汤，为了避免臣子继续请奏，商纣王请朝堂上的臣子们，每人喝了一碗肉羹汤。
　　对了，民间是怎么传的摘星楼？
　　说是商纣王为了讨好妲己，说妲己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所以商纣王才无论如何都要建成摘星楼的。
　　这个说法，姜子牙以前就不信，因为摘星楼的始建，和妲己出现的时间，完全对不上。所以，商纣王为什么要建摘星楼？
　　快登到顶的时候，姜子牙心里，对商纣王为什么要建摘星楼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自虐。这楼，他一个修仙的，爬上去，都快去了半条命，普通凡人，到底是怎么天天走上来的？
　　这绝对不是胡乱的猜测，鉴于宫人说，商纣王不许人随便靠近摘星楼，说明他本人，对摘星楼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如此说来，他自己肯定没事要上来。一个不能人道的君王，又天天不去早朝，不管国事，他也只会在摘星楼上数星星了。
　　万般吐槽，在姜子牙真正看到商纣王的那一刻，变成寒冬深山顶上的一抹纯白冰雪，这抹白雪又因为春日暖阳，而消融了。
　　即便此时，姜子牙根本还没有看清商纣王。
　　纣王身穿单薄的黑色长衫，负手而立，腰间的衣带，和轻薄宽大的下衣摆，被风吹的随风飘扬，那种临风而扬起的感觉，竟然和元始天尊的风姿，可以匹敌。
　　他似乎没有察觉，有人不经他的同意，登上了摘星楼。姜子牙看的专注，也就忘记要躲藏身形，他因为好奇纣王的专注，不自觉的走到他的身边。
　　可是，摘星楼的前面，只有一片漆黑。夜色弥漫的王都，除了几盏零星隐约的小灯，再没有其他任何风景。至于夜空，因为天道失衡，云层堆积笼罩，殷商王都已经很久看不到天上的星光。
　　所以，商纣王到底在看什么呢？
　　姜子牙转身去看商纣王，却发现商纣王正在看他，他吓得飞身而退，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甚至用上了修为，整个人，像是一只临空的小鸟，半横在摘星楼的尖顶上。
　　商纣王忽然就笑了。
　　姜子牙最喜欢的风景，是山里的一汪清泉。燃灯师兄从别处搜罗了几朵青莲花，养在清泉里。一连养了五十年，也不见其开花。
　　有一回夏天，山中炎热，他躲在清泉的水上亭里睡觉，突然吹来一阵凉风，凉的他梦里一哆嗦，差点翻进清泉里。
　　那时，青莲花突然就开放了。
　　他没办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美丽，就像现在，他也没办法形容，商纣王的笑容，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美到似乎能够割裂夜色。
　　这个人，有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睛，清澈透亮，他的眼睛里，装着三千世界。这是姜子牙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
　　“商纣王？”
　　纣王点头：“是。”
　　姜子牙看到，纣王的腰间，果然挂着一把青铜长剑，哪怕隔着剑鞘，他都能感觉到剑锋的冷冽和杀气。这个人的身上，除了一身的王者紫气，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色黑气，这是杀孽过重才能留下的气息。
　　十年间，他住在殷商王都，听了无数有关于商纣王的传言。传言中，这个人长着一张血盆大口，每日要喝十杯人血，才能饱腹。为了保证自己的口腹之欲，商纣王在朝歌中央，造了一座酒池肉林。
　　又说，商纣王为了妲己，亲手杀了自己的糟糠妻，为了掩盖自己杀妻的罪行，还杀光了侍奉妻子的宫嫔。
　　衷心的臣子们，以命劝谏，商纣王杀光了劝诫的臣子，还废除了百年典籍，创造了无处酷刑，对任何议论他，反对他的人，施以最严苛的惩戒。
　　殷商几百年的基业，因为商纣王一个人的独断专横，而将毁于一旦。
　　每日听这些话的姜子牙，从来也没想过，要来朝歌，看一看，真正的商纣王，是个什么模样？
　　“你真的商纣王？”
　　“嗯。”
　　轻轻的一个字，简直比清风还要温柔的一个字，从一个满身煞气的人嘴里，吐出来。姜子牙忽然就觉得心里很痛，像是有一张网，捆住他的心脏，将其紧锁。
　　“你终于来了，阿歌。”
　　“谁？”姜子牙莫名。
　　商纣王看着姜子牙，看了许久许久，久的几乎成了永恒。然后，他又笑了，可这一次的笑容，却像是冬天的寒雨，非常的冷。
　　于是，姜子牙忍不住去问：“谁是阿歌？”
　　“一个朋友。”
　　“呵呵，商纣王的朋友？”
　　“你不相信？”
　　姜子牙从摘星楼的尖顶上飞下来，站到商纣王的身边。“这话，不光我不相信，只怕谁也不相信吧？”
　　一阵沉默。
　　“也许，你说的对，阿歌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朋友，他从来都不存在。”
　　姜子牙听懂了商纣王的悲凉，他猜测，这个叫做阿歌的人，对商纣王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存在。
　　“阿歌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只要他在这里，他就会来摘星楼，见我。”
　　“所以，你建摘星楼，是为了等一个叫做阿歌的朋友？”
　　“嗯。”
　　“天哪，那天下人完全猜错了，他们以为，你是为了妲己建的摘星楼，原来不是啊。不过，你为什么要为你的阿歌，建一座摘星楼？难道，他在天上？”
　　商纣王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是谁？”
　　“哦，我叫姜子牙，是个修仙者。”
　　“你喜欢修仙？”
　　“倒也不是喜欢，但是我怕生老病死，所以只能修仙，等证了大道，我就能脱离凡人疾苦，获得超脱。我喜欢超脱，这样说的话，我确实喜欢修仙。”
　　“所以，你的心里，只有修仙？”
　　姜子牙不明白商纣王的意思，不过他猜想，这个人间帝王，大约是因为太寂寞了，所以想要找个人聊聊天。
　　“嗯，应该是。”
　　忽然，姜子牙觉得有些冷，不是因为夜风变冷了，而是因为身边的人，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其寒冷的感觉。
　　“是吗？”商纣王喃喃，许久又说了一句：“也好。”
　　“那个，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为什么要杀比干？真的是为了妲己吗？”
　　“是，或者不是，很重要吗？”
　　商纣王双目直视姜子牙，看的姜子牙心里慌乱，他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做的他，要这样的慌乱。
　　“我杀人，只因为我想杀人。”
　　这一刻，姜子牙清楚的感觉到，封印在刀鞘里的青铜长剑，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云中子要特意告诉他，小心商纣王。
　　这是一把能够杀了他的剑，这是一把凶剑，也因为这把强悍的剑，朝歌里的妖怪，对商纣王望而却步。
　　这个天下的主宰，他身上的紫气，和黑气交缠在一起，已经浓郁的不可剥落。
　　师傅说，他是天下气运，可姜子牙觉得，在商纣王的面前，他的天地气运，是可以被斩断的。所以，他真的能够改写天地运势，终结殷商，成就新的王朝吗？
　　“商纣王，我不懂，你既然是天下的王者，为什么要不顾百姓的疾苦，只顾虑自己的感受，置江山社稷不顾？”
　　“姜子牙，那你告诉寡人，什么是王者，什么是百姓？”
　　“这……百姓是国家的根本，而你身为王者，就应该带领百姓，创造出更好的生活啊。”
　　“好，寡人再问你，王者拿什么去领导百姓？”
　　“商纣王，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王，天下万民，都要听你的，只要是你说的，他们都会去做，不是吗？”
　　商纣王摇头，回了一句：“是吗？”
　　是，当然是，怎么会不是呢？
　　可姜子牙没有问出来，因为他在商纣王的脸上，读到了答案。这个殷商的纣王，天下的主宰，他的脸上，是一种不为人知的落寞，以及沉重的绝望。
　　这个人，他到底在摘星楼上，看什么？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姜子牙，你既然喜欢修仙，就好好修仙，这是既定的命数，不要疑惑，不要挣扎，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到星空背后，真实的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