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阴曹路》冥山鱼客

129、第十三章 活下来的人

　　说到这里的9903停了下来，他的肢体忍不住发颤。也是，对他们来说，被困在水里的一天一夜，远比困在紧急避难所里的他们，更加的难受和漫长。
　　小A问9903：“你身上的伤，是因为建筑坍塌吗？”
　　“是的。漩涡移动过来的时候，虽然错开了建筑残骸，但还是扫到了残骸边缘，潜水艇被坍塌的残骸撞的七歪八扭，潜水艇里的我们，也就跟着翻来覆去。等到风平浪静的时候，我发现9911号被撞的昏迷了。”
　　小A结束了对9903号的检查：“你比9911号幸运，身体只有小面积淤青，只要修养两天，就可以消退。”
　　小A又对众人说：“我召唤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感受一下末日的恐怖。接下来，不管你们要怎么完成使命，都请注意自身安全。”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冷笑的，是9920号，“如果他们出发前，你有提醒过他们，他们就不会遇难。现在，就算你不提醒，我们也知道要注意安全。”
　　“9920号，鉴于有八个幸存者遇难，我宽宏一次。请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再有下次，我会移送你去小黑屋。”
　　“不用下次，我现在就可以去。”9920甩了甩头发，“有一起去的吗？凑个一桌，可以打麻将。”
　　响应9920号的，是9909号。两人笑嘻嘻的走了，就好像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小黑屋，而是休闲室。
　　小A没有阻止：“9903号身体没有大碍，但是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所以请各位幸存者们给与他适当的恢复时间，尽量不要去打扰他。”
　　9903号被人送回休息室，小A通知其余人，也回去休息。偌大的中央大厅里，人陆陆续续退场。
　　9902号突然喊住闻歌。“9901号！”
　　闻歌转头，问：“9902号，你不回去吗？”
　　“我不想回去，房间里太安静了。”
　　闻歌看了看大厅，并不觉得这里不安静。
　　“9901号，你可以留下来陪我等天亮吗？”
　　两个人，各找了张凳子坐下，9902号对闻歌说：“谢谢，9901号。”
　　“不客气，反正我也睡不着。”
　　“你为什么睡不着，也是因为害怕吗？”
　　“不是害怕，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一个朋友的安危。”
　　“朋友？”9902号觉得奇怪，“你还有朋友？”
　　闻歌笑：“我看起来是个不能有朋友的人吗？”
　　9902慌忙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以为火种计划以后，我们应该都失去了朋友。”
　　“为什么？”
　　“地球末日来临时，人类为了寻求一线生机，仓促启动了火种计划。我们这些人，经历过重重筛选，成为幸存者。成为幸存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了家人，朋友。进入基地以后，我们原本的姓名全被抹去，只剩下一个数字代号，那些曾经有过的人生，和原本的名字一起，坍塌在末日里。”
　　“嗯。”
　　“我有过一个朋友，很好的一个朋友，虽然我们从来也没真正见过面，但是她总会陪我聊天，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无聊的时候。如果末日不来，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不见面，但总在身边。”
　　“后来呢？”
　　“后来火种计划启动，政府掐断了通讯渠道，我们被限定在家里，等待筛选。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被选中，成为了幸存者，也或许，是没有。不过，不管有，还是没有，她都只能和我一样，被一个数字编号，等到被唤醒的那一天，去完成一个根本不能完成的使命。”
　　“9902号，你知道我们的使命是什么吗？”
　　“知道啊，你不知道吗？”
　　闻歌摇头：“我从休眠舱里出来以后，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空空，也不知道是不是躺坏了？”
　　“那你真倒霉，碰上了万里挑一的几率。”
　　这个理由是闻歌胡诌的，但是没想到，9902号毫不怀疑，所以他直觉的问了句：“什么？”
　　“休眠舱技术是有BUG的，有些人被冷冻以后，会产生副作用，像你这样的，脑子混乱的，也是有的。”
　　“好吧，我还真倒霉。”
　　“关于使命，具体要做什么，幸存者谁也说不清。只不过，我们在进入基地以前，都上过课。课堂上主要教的事情，是让我们记住，不要忘记因为末日死去的亲人和朋友，因为他们的牺牲，才换来了我们的存活。所以，我们活下来，却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我们要为了重建地球而活，我们要为人类的未来而活。这是我们每一个幸存者的使命。”
　　“也对。”
　　“是对，可是要怎么做呢？末日来临时，我在等待被筛选的时候，只想要成为幸运者。那个时候，我只在乎自己，甚至没有想过亲人和朋友。一直到躺进休眠舱的时候，我心里还怀抱着希望和期待。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地球？哪里还有希望？9900个幸存者死了，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活下来的？”
　　闻歌叹息，回答：“使命。”
　　“呵，使命？拯救地球吗？末日面前，人类真的太渺小了，一千年前，我们没有能够拯救得了自己，一千年以后的现在，也没办法。火种计划的初衷，是要留下人类的火种。要怎么样留下火种，当然是寄希望于末日的退场，而不是人类本身的力量。”
　　9902的绝望，或许就是大部分幸存者的绝望，而闻歌无法回应这份绝望。
　　“和我说说你的朋友吧？”
　　闻歌一时接不上话。“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你在想念一个朋友。”
　　“哦，对，我是想念他，尤其是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特别想。以前我不知道想念是什么的时候，觉得只有分别才会导致想念。遇到他以后，我才知道，想念和离别没关系，他不在的时候，固然会想念，可他在的时候，也会想念。”
　　9914了然一笑：“我知道，因为你喜欢他。”
　　“当然是喜欢的，否则怎么能成为朋友？”
　　“你确定吗？”
　　闻歌觉得太奇妙，在这样一个夜晚，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危机后，和一个陌生人，谈论喜欢一个人，谈论朋友。
　　“其实，末日来不来，都不会改变人类的未来。”
　　“嗯？”
　　“科技的进步，彻底革新了人类的生活，除非身份认证或者信用出了问题，人类根本没有出门的必要。所以，我们拥有的一切，和过去人类拥有的一切大大不同。
　　我们的朋友，只存在全息影像里，我们当然知道，对方和我们一样，会冷会热，我们甚至能在影像上读出对方身体的数据，体温三十七度，腿部血液流动因为久坐略有迟缓。
　　可是，我们无法真实的触摸到对方，也不想真实的触摸到对方。人类喜欢数据创造出来的安全，也喜欢数据创造出来的真实。
　　你知道吗？为了延续人类的存在，各个政府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想要为人类创造出一个愿意繁衍的环境？可笑的是，人类对此不屑一顾。”
　　“……”
　　“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拥有一个特别的朋友，是一件值得自己珍惜，他人羡慕的事情。人类历史上，涌现过无数歌颂爱情的典籍和影视，但是4124年的人类社会，已经嫌少有人提起爱情。我们一直在进步，自我解放，可我们也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原始人类所拥有的，天性。”
　　闻歌忽然有点尴尬，直觉的想要否认。“呃……我和他，不是——”
　　“不是爱情？”
　　说实话，闻歌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他知道周围的人是怎么看他和辛的，尤其是周歧路，有意无意的调侃他们，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否认。情爱这种东西，亲情也好，友情也罢，或者爱情，都只是情感的一种分类。如果一个人真的在意另一个人，真的能够明确区分出自己对他的感情分类吗？
　　爱情中可以包裹着亲情，友情可以突变成爱情，亲情和友情可以并存，于是，闻歌并不需要特别去思考，他对辛的感情。他喜欢辛，在意辛，视辛为目前的全部，也可能是未来的全部。
　　闻歌清楚，他想和辛在一起，不管这个在一起的形势是什么？知己，兄弟，恋人，只要对方是辛，闻歌都可以接受。
　　重要的是那个人，而不是什么样的形式。
　　“怎么了，我的问题很难回答？”
　　闻歌摇头：“不是难，是觉得不重要。我相信，在他心里，应该也不重要。”
　　“真羡慕你们。如果末日来临前，我的心里，也有这样一个人，或许，我根本就不会参加火种计划。”
　　“或者，你可以去寻找看看？”
　　“在这个环境里？”
　　“为什么不可以？”至少闻歌就是在差不多的环境里，找到了辛。
　　9914沉默了片刻，然后摇头：“我没有你的幸运，也没有你的乐观，在这个环境里，一切组建起来的感情，都苍白的可怕。人类之所以会失去原始天性，就是因为畏惧被伤害。习惯了安全，已经不能回头了。”
　　中央大厅的穹顶上，已渐渐呈现出灰蒙蒙的白色。
　　“天亮了。9901号，谢谢你陪我坐了半个晚上，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
　　“不客气。”
　　“对了，我真心的希望，你的朋友还活着，这样的话，也许你们还能有重逢的希望。希望，是真正的宝藏，哪怕面对死亡，也无忧无惧。”
　　闻歌喊住了9902号。“等等。”
　　“什么？”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想给你一件东西。”闻歌飞快的跑回房间，拿了圣经，然后将圣经给了9902号。
　　“这是什么？”
　　“圣经。”
　　“啊？”
　　“人类的原始天性，除了需求同伴，还有希望。地球末日，剥夺了人类生的希望，可古早的人类，也曾苦苦挣扎寻求活下去的可能，那时的他们，将希望诉诸了神祗。9902，或许，你可以读一读圣经。”
　　9902接过圣经，向闻歌表示了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