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39、盖新房3

　　晨瑶最终还是在那场她无比珍视的战场中败阵归来。

　　我该怎么面对父母？是不是要成为村里人的笑话了？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能让自己出人头地给爸妈争点脸面。或许真正让她败北的正是这些心里负担，她越是安慰着自己没事，反而在无意识中把这所有的心里负担都强加给了自己。

　　高考败北的晨瑶如同大多数高考失败的学习一样，尽量封闭着自己。她不想说话，也不愿意说话，不知道该开口跟爸妈说些什么。现在新房子的外建都已经弄好，就差装修了，李长青在新房中搭了个木板床，恰好成为了晨瑶的避难所。除了吃饭干活等必须在一起的时间，她都躲在那里。

　　李长青为了省钱，决定一个人装修，农村的房子装修简单，不过就是镶嵌瓷板，这曾经是他的吃饭手艺，自然是要自己来。可是活毕竟不是一个人就能干的，他需要一个小工。

　　“要不你下午别下地了，先帮我和泥送泥吧。”李长青正在弄门口最高的地方，他需要站在搭建的模板上才能工作，所以他需要有个人在下面活好水泥，然后用皮兜子送上去。

　　“我给你弄。”没等杨怡回答，晨瑶便抢下了这活儿。

　　“不用你弄，你干你的就行。”

　　“我有什么可干的，我没事。”晨瑶语气里的冷漠几乎让李长青怀疑这是否还是自己的女儿，怔了一下，看着杨怡。杨怡默契的给李长青眼色，没人再说话。

　　下午两点的光景，正值这个燥热的夏季中最热的时候，李长青为了抢时间，吃过饭几乎没怎么休息就再次拿起了工具。他头顶着那顶破旧的草帽，那是个好几年的老草帽了，因为杨怡的精心，除过夏天总是用塑料袋好好的包起来挂在高处，所以它依然坚强的坚守岗位。但是这草帽的作用毕竟有限，李长青那黝黑的脖子和手臂与偶尔露出来的背心下面的肤色截然是两个色种。他的背心也只是为了防晒，如果不是被太阳晒的后背脱皮，他才不会穿着背心干活，如今被汗渍浸透的背心紧紧的贴在身体上，让他难受不堪。

　　“你先睡会儿吧，我先干着。”

　　“不用。”晨瑶依然如此冷漠的回答着。即使她知道这样跟爸爸说话时不对的，但是她仍然没有办法转变自己的口气。她在生气，生自己的气，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她想找个人说，但是却没有人说。

　　她熟练的按照李长青告诉的水泥和沙子的比例调着水泥，先把水泥和沙子用铁锹不断的混合均匀，然后堆成小山的模样，再用铁锹从中间扒出一个圆形的洞，将水就倒进那洞里，然后就开始混合。然后就是搅拌，要想水泥好用就需要不断的搅拌。整个过程的技术含量就是水泥和沙子比例的控制，然后就是搅拌的程度，这些李长青都已经做了充分的指导。晨瑶本来以为这件活很好干，的确，目前，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体力。这个流程下来，加上这个天气，她早已经气喘吁吁，甚至觉得自己要中暑。她本来就怕热，现在还要在这么热的天接受体力体力的考验。然而此刻她最难受的不是这些，而是想到了一直如此劳累为这么家干了这样的活多年的爸爸，望着他逐渐弯下的后背和悄然爬上头顶的白发，又想到了自己的高考失利，不禁更是一股酸涩。她没有敢再多想，赶紧低头努力挥动着手头的铁锹，不断的搅拌着。

　　“中了吗？我这没有了。”李长青的语气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晨瑶听的出来，他一定是害怕极了自己那冲冲的臭脾气。

　　“嗯。”她没有多说一个字。锄了一铁锹的泥就往房檐下走去。那模板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她的身高好多，她必须用力气才能把那水泥甩上去，而且必须要甩在那皮兜子里，否则就会浪费水泥，晨瑶知道李长青有多心疼那些水泥。她掂量了半天，终于一个寸劲儿，水泥完美的落入到兜子中，她总算安心。靠着这点经验，她像个熟练的小工一样，不断的和泥然后把泥尽量无差错的供给给这个工作熟练的大工。

　　劳累的体力活带来的唯一安慰就是让她暂时摆脱了失眠和燥热的困扰，晚上终于可以早点入睡了。但是关于未来她从来没停止过思考。随着专科的录取通知书的发放，她更想到了那可怕的未来。专科毕业，找个不怎么好的工作，然后年纪到了随便找个人嫁了，甚至可能是嫁回农村，然后开始了一个家庭主妇的循环。她亲眼目睹着这个村子的女人们在以什么样的状态生活着，她不想成为那样“锅台转”的一员。复读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姐姐也是个前例，如果复读仍然考不上本科呢？那样还要浪费一年宝贵的时间。这些日子这些想法无数次在深夜侵蚀着她，她反复的设想着自己的未来。

　　但是，她看不到未来。

　　李长青夫妻俩真的很满意大女儿找的这个女婿，是他们眼中的实在人。不会跟他们一家藏心眼，什么脏活累活都给家里干。尤其是春秋两忙的季节，总是宁愿不去赚钱也要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帮老丈人干农活。这次盖新房也是，每天下班回家，许大伟总是要到丈母娘家，趁天黑之前帮着再多干点活儿。今天是打阳台的日子。李长青为了省钱还是没有找别人干，决定一家人一起干。许大伟为了今天早早的就请好了假并主动要求负责最重的活。。

　　打阳台可比不上晨瑶平时干的和泥的小工活，如果那个活晨瑶认为要了自己的半条命，那么这个活可以说几乎要了她的整条小命。阳台最上层铺的是混合了小石渣的泥土混合物，而且为了保证阳台足够的结实，整个过程都要用震动棒不断的搅动，几个女眷负责不断的供应水泥石渣的混合物，李长青和许大伟负责拖着沉重的震动棒铺平每个角落，保障每个角落的均匀。李长青仍然是个干起活来就不要命的人，完全不顾女眷们的体力早已经被这厚重的体力活透支。

　　“休息会儿吧，我们都累坏了。”杨怡愤怒的声音在震动棒的噪音下仍然清晰，她是真的看见几个孩子都被累坏了，她也最见不得李长青这干起活来不要命的情况。她总是想慢慢来，慢慢干，把体力均匀的分配，这样不至于被累坏。

　　“这才干了多少？”李长青不满的吼起来，一定要盖过杨怡的语气。杨怡太了解他的臭脾气，没说一句话，直接走过去拔了震动棒的电源。李长青只能气的长叹一声，然后转身去找长木板了，他现在要去把打好的那些平面用亚子给打平，在他的干活观念里，只要开始干活，就像是按动了他身体上的开关，然后直到夜幕降临或者不得不停下来，他都不会主动选择去让这个开关停下来。许大伟见状赶紧帮李长青去抬木板，虽然自己干不了技术的打面的活儿，但是这体力活绝对是能帮的上忙的。

　　几个孩子见状没有人出声，大家都沉默着低着头，她们真的都太累了。放在别人的家里这都是要找十里八村最壮的男人来做的活，她们都是妇人，甚至是刚过了成人礼的孩子。

　　“妈，你们先去休息会儿。我再这里给我爸搭手吧。”许大伟看出了空气中的低气压，想尽量缓和点。

　　“你也别干了，让他自己干。”杨怡把铁锹靠在了一边就往下面走。“都别干了，让他自己干。这是干活呢还是要命呢，非要给人都累死图的是什么。”杨怡一边往下走一边唠叨着李长青。这几乎是每次干重活得时候必须上演的戏码。孩子们也都习惯了，虽然每次还是会低气压，但是她们也真的累了，也都各自找了地方或喝水或休憩的补充着体力。

　　紧赶慢赶，好在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大部分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只剩下最后两米的地方打面了，这个活儿只有李长青能干。妈妈和姐姐们已经在短暂的修整之后去准备晚饭了，晨瑶没有去，她浑身酸疼的躺在新房里那简陋的木版床上，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炕被，她仍然能感受到木板的坚硬。一个想法突然在这个被累到血槽抽空的时间和空间里占据了她的大脑，而且她终于对辗转反侧犹豫了快两个月的选择题做出了抉择。她决定了事情，就一定要走到底。

　　“妈，我想去复课了，我都问好了，一中过几天就开学了，当天报名。”

　　“嗯，你想清楚就行。”

　　杨怡没有多说，她的坚持里仍然是那句话，孩子们自己的事情需要自己做主，她不想将来自己被埋怨，她给她们足够的自由去做自己的选择。

　　她仍然看不见前路，没有人能告诉她前路，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没有上帝，但是可以堵上一次。堵，可能输，但是有赢的机会。不堵，肯定是输了。她也曾是老师眼中的高才生，她不能容忍自己是个专科学历，不能容忍自己给爸妈丢脸，不能容忍家里人一辈子都在这样没有休止的劳累活中度过，只为求一口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