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36、摩托车

　　庆西村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了，鹅毛般的雪花已经飘了整整一天一夜。一望无际的银白，天空仍然在灰蒙蒙的飘雪，没有一点要停的迹象。如果是那劳累了一年的农民们，这样大的雪倒是让他们满心欢喜，终于有个正当的理由可以躺在那热乎的炕头睡上一个十足的懒觉。但是对于那些不得不去在这雪天而奔波的人来说，确是无情的灾难。

　　李长青已经上房扫过三次雪了。因为跑反晨瑶给这座老房子留下的永远的伤疤，那条醒目的裂痕，即使每年都要用新的沥青铺上一次，它仍然会在夏天下大雨的时候把房内的塑料顶棚阴湿一片，甚至从那缝隙中直接滴水到炕上。也因为如此，每逢收粮在房上晒粮食的时候，也总是要离开那道裂缝远些。它也仍然脆弱到不能承受这一天一夜的大雪。

　　“你慢着点，先把梯子上的雪扫干净再上去，省得打滑。”杨怡一边忙碌的做着手中的家务活，一边提醒着李长青。李长青只是“嗯”了一声，却也听话的一边扫着梯子上的雪，一边小心翼翼的往房上去了。

　　成簇的大雪顺着房檐落下，“咚”的一声还是结结实实的在地上摔出了一个大坑。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李长青安静的为这顶饱经沧桑的房顶做着养护。晨瑶愁眉苦脸的从厕所出来了，刚才同学给她打电话，唯一一趟跑县城的班车因为雪太大，今天停运了。

　　“那你怎么去啊？”

　　“我叔叔送我去，还有我们村的四个人，刚好一整车。”

　　晨瑶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个回答已经如此明确的告诉了她，顺风车没有了她的位置，他们经常一起做的那辆车为了赚钱已经拉着人走了，她要自己想办法了。想办法，她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家里没有车，亲戚也没有车，唯一有车的人是舅舅，但是如此大雪朝天，妈妈肯定不会让舅舅折腾一趟的。况且，爸爸刚才也去探看了路况，因为拉钢铁的大车一直没有停止运行，马路上的积雪在厚重的车子的碾压下雪水与雪早已经混合成泥泞不堪的场景。可是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啊？她该怎么办呢？

　　李长青听见女儿挂断电话的时候就想跟她说，他可以骑摩托车去送她。可是他害怕了，没有说。现在她是在城里上学的孩子，同行的都是他的同学，虽然女儿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的摩托车，但是他每次去村口接从城里放假回家的晨瑶时，他总能看见她脸上的尴尬。后来他都以有事情为理由，不再去接回家的她了。幸好下车的地方离家里近，他也就能稍微安心些。他虽然在房顶扫着雪，但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帮女儿找车。从高高的房上看见愁眉苦脸的闺女，他干脆胡乱几下麻利的扫完，赶紧下到地面。

　　“我去给你问问你二宝老叔的车去，他总往城里跑，今天都开学，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

　　“嗯。”晨瑶只是回了一声，但这一声足以让李长青心甘情愿在那漫天雪地里穿过十几条街从村里的最南边走到最北边去问上一句。可是事与愿违也意料之中的事情是，他也已经满载着进城的人走了。虽然还会回来一趟，但是对于要赶晚自习的晨瑶来说，真的是赶不上了。

　　“要不，我骑摩托车送你去吧。”李长青小心翼翼的试探的问到。

　　“这雪也太大了，马路也不好走。”晨瑶因为心里的烦躁，险些都要发脾气出来，但是理智还是让她尽量控制着自己。

　　“没事，我这都开这么长时间的摩托车了，还信不过你爸的车技啊，放心吧，肯定把我闺女安全送达。”李长青故意说的轻松些，想以此来获得闺女让自己送她的批准。

　　“要不就让你爸送去吧，也大雪朝天的，找车这么不好找，你俩就慢点开，别着急。”果然最终事情拍板还是要这一家之主做。杨怡的一句话，两个人都剩下了执行。晨瑶麻利的收拾好书包，只有带回来的化学和物理课本还有几张测试的练习卷。本来计划带的吃的东西在杨怡打包的基础上又去掉了好多，只拿了晚上和第二天早上两顿饭的饭量。李长青早已经穿上厚棉大衣，带上了头盔，穿上了杨怡给做的皮质的护膝，全副武装的发动好了摩托车。

　　“你再多穿点吧，摩托车开起来的时候，风可是刺骨的冷啊。”李长青作为老经验的摩托车手，深刻的懂得摩托车上的感觉，虽然这现代化的工具加快了他路上的速度，但是随着速度而来的也是寒冷的加剧。放佛那一级的微风，一下子被扩大了十倍，像是风刀一样打着他的脸，穿过他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然后将寒意直抵心脏。但是这些感觉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况且即使说清楚，没有真正感受过的人永远也不会懂。

　　“再穿上点吧，捂严实点，也没人认识咱们是谁，暖和最重要，要不会把你冻坏的。”不善言辞的李长青这次是苦口婆心的又劝了一次闺女。他太懂的那遭罪的感受了，他不想让闺女吃那样的苦。可是年轻人啊，就是不听老人言。

　　“不用了，我不冷。”每个字都暴露着晨瑶的不耐烦。李长青终于还是不敢再说下去，只好悻悻的启动了摩托车。

　　摩托车的速度真的是把风速和寒意都扩大了十倍不止，虽然因为雪天路滑已经极大的放慢了速度，但是李长青带着的摩托车头盔中还是能听见风的呼啸。他集中了所有精力前后认真的看着大车，这些车都是钢厂中负责运输刚出炉的铁制品的大卡车，重达上吨。有些上面的铁圈还冒着热气，在身旁经过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那热到烤脸的温度。李长青太过专心躲眼前的大卡车了，以至于忽略了脚下光滑的积雪，因为被动到几乎麻木，双手没有能灵活的掌握住车把，摩托车顺着打滑了。

　　李长青努力用自己的腿撑地了一下，几乎同时对闺女喊着。

　　“看着点腿。”

　　其实因为他用力支撑着地面，几乎摩托车开始的所有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腿上，他的手上又用力弄了一下车把，摩托车也便在积雪的作用下向外面滑了出去，距离那大车不过一米远。

　　“老四啊，没事吧。”李长青都来不及去感受自己的疼痛，赶紧顺势站起来把闺女给搀扶了起来。

　　“我没事。”因为爸爸的牺牲，她甚至只是在外衣上沾到了地面融化了的雪水，像是在惯性的作用下倾斜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直立。

　　“爸，你没事吧？”虽然晨瑶仍然紧皱着眉头，但是李长青还是感受到了闺女语气中对自己的关心。心里不知道暖了多少。

　　“我没事。”虽然此刻的他腿疼的几乎让他咧嘴，但是在闺女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不能让闺女担心。于是装作毫发无损地样子扶起了摩托车。整理好摩托车的时候，他才发现晨瑶的脸已经冻得通红。他方才一直注意着车，都把她穿的很少给忘了。李长青赶紧解开了大衣，从里面脱下了自己的厚羽绒服，虽然羽绒服厚厚的很丑，但是却暖和的很。

　　“快把这个穿上。”

　　“我不穿，你穿吧，你在前面冷，我在后面不冷。”虽然她倔强的不肯穿，但是她上下不自觉打颤的牙齿还是出卖了她。

　　“你赶紧穿上吧，我还有大衣穿，我不冷。你就等着今天冻感冒，明天没法上课啊。”李长青虽然平时不爱言语，但是一旦执着起来，可是没人奈何的了他。晨瑶只好乖乖的穿上了。为了保证闺女的安全，李长青用尽全身力气掌握着摩托车的平衡。他的双腿几乎是划着地在往前滑行。那双被他钉补过无数次的破皮鞋此时已经灌满了雪水，他的脚早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在撑着。

　　又是一个转弯，因为四肢的麻木，摩托车几乎又要摔倒，但是李长青生生靠自己的腿撑住了。摩托车和晨瑶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他的右腿上。但是他竟然撑住了。他使劲咬了咬牙，终于将摩托车再次正了过来。

　　“老四，你没事吧。”

　　“我没事。”晨瑶看的出爸爸的吃力，此刻心里满是心疼，就连那烦躁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历经一路艰难的长途跋涉，晨瑶终于提前到了学校，她甚至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去宿舍休息会。

　　“爸，要不你去我宿舍呆会吧。”这是晨瑶第一次对爸爸发出去自己宿舍的邀请。

　　“爸不去了，爸这身上挺脏的，让你们同学看见不好。你赶紧去吧，爸回去了。”晨瑶此刻才看见爸爸那已经完全湿透的鞋子，因为一路都滑在地上的雪水里，流着黑乎乎的水此刻染黑了城市这块纯白的雪地。

　　“那你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晨瑶惭愧极了，但是却再也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看着爸爸又同样的滑着地，骑着他心爱的小摩托返回去了。

　　“给老四宿舍打个电话吧，就说我到家了，等着呢。”这个朴实的男人，把闺女的担心像圣旨一样记着，进门第一件事甚至不是脱下自己湿透的衣服，而是给闺女抱平安。更是掩盖了自己回来又摔了两次的事实，好在把闺女平安的送达了，这是他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