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09、包工头1

　　时间的车轮带动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走过各自的人生，各自的年代。这些人来人往的人们在时间的裹挟中，无论主动亦或是被动，都必须只能往前。社会是如此，人是如此，由人组成的村落更是如此。庆西村作为中国如此地大物博的的广袤国土中的那地图上沧海一粟的存在，却承载和容纳着属于这个角落里的每一个平凡而渺小的生命存在。它于大千世界是渺小的，但是于这里每一个渺小的生命存在来说，它却是伟大的如同母亲般的存在。这个不大的村落不过一片土地，这片不大的土地供给这里的人们住所，供给他们土地耕种粮食，供给他们在这个世间生存下去的衣食住行。甚至，直到这些平凡的生命逝去，它仍然慷慨的张开怀抱，接受着它们在自己的怀抱中长眠于此，村落于农民就是如此伟大的存在。

　　这几年随着国家政策和经济的发展，庆西村的人们也逐渐富裕了起来。他们庆幸的是同样是这片伟大的母亲大地之下，拥有着丰富的铁矿矿藏，在近些年的开发之中，铁矿不断的需求着劳动力。农村的壮汉们最有的就是力气，只要你不懒，铁矿上就能给予你一口饭吃。就这样，庆西村男人们的农耕耕作的时代基本结束，当然只是说他们在不是春种或者秋收的时候可以出去干活，在春秋的两件大事中，他们仍然是每个小家庭单位的主力，女人们逐渐扛起来了田地里的劳动，男人们开始逐渐出去赚钱了。他们从曾经的饥饿到解决温饱，现在他们要在温饱的基础上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晨瑶仍旧记得小学课本上的那篇课文《那时我家还缺啥》，人们的生活逐渐富裕，从食不果腹，到解决温饱，然后有了驴车牛车马车，自行车，电风扇，洗衣机，冰箱等代表时代不断进步的先进机器。等这一切都有了的时候，那这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还缺什么呢？

　　“缺房子！”

　　李长青已经捉摸了很久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能找到这里的人们缺什么，就能够找到多一些赚钱的机会。这几年自己作为建筑工人他精明的看透了情势，现在已经不止是庆西村的人们在盖房子，十里八村的很多地方都在盖房子。自己一直以为当时找到了铁矿上的工作是一件稳定的工作，只要自己好好干，就能靠着一辈子，这样就不愁赚不到钱。可是铁矿上给的工资真的太少了，而自己的家里花销真的太大。现在晨雨上大学，晨飘上高三，晨瑶上初三，重点是两个孩子都卡在了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晨飘明年就要高考考大学了，晨瑶明年中考要考高中。晨飘的成绩一直很好，上大学是必然的事情，可是光学费每年都要好几千，而且他要支付的是两个好几千，晨风和晨雨只相差一年考大学真是要命。对于李长青这个刚从一张十几年前的欠债支票中走出来的欠债人来说，这无疑又是一笔天文数字。而且自己的身体因为不中用，前两年因为生病还耽误了很多钱，现在他必须承担起一个作为爸爸的责任，他必须要去探索新的赚钱的道路。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这身体才休息过来多长时间，医生说你不能干重活。”杨怡太清楚李长青的想法了，但是相对于他的雄心壮志，她更担心他的身体。

　　“不，这次我不能只做出苦力的人了，我要承包工程。”李长青满怀信心激动的想象着未来。未来真好，光是想一想都能让人精神振奋。无论是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还是作为男人的雄心壮志，他都不可能只是一辈子给别人打工。而且这次生病让他深刻的意识到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能一顿吃十几个玉米饽饽，一天像个牛一样拉几十车重物的小伙子了。

　　他，年纪大了。

　　“你想包工程？”杨怡听完立马皱起了眉头，毫无疑问她的态度已经写在了脸上。

　　“怎么，你不同意？”仍然沉浸在对美好的未来想象中的李长青似乎当头就被泼了凉水。一个表情对他是多么重要啊，那是对她最重要的人啊。

　　“我不同意！”这是自从两个人结婚起来杨怡第一次如此正式而且态度坚决的反对李长青，让李长青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身为男人的自尊让他此刻对于最爱的最信任的人对自己的反对感到了无比的心凉。

　　“你不是当领导的料，你的脾气太冲，不会做人，围不住人，而且咱们又都是实在人，当老板的人如果实在了，就当不成老板。你还是别折腾了。”杨怡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李长青的心上，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在杨怡的心里竟然是这样的模样。

　　“我怎么就不适合当领导了，你说我不会做人，我当年做小生意不是做的好好的。”杨怡在自己的心中一直是女神般的存在，他以为就算自己不是她心目中的男神，也不至于如此的不堪吧。不是当领导的料、脾气冲、不会做人......她的每一句对自己的评价都是否定，都强烈的冲击着他作为一个中年男人的自尊心。

　　“那是小生意，你一个人小打小闹，就算赔本也陪不了多少，再说了那个时候孩子们小，你赔本了，我跟着你吃苦就行了，可是现在孩子们都大了，而且都在这关键的关卡上，我没有办法陪你冒这个险。”杨怡不耐烦的语气与那语气中透露的坚定，更加的刺痛了李长青。

　　“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失败？”李长青已经红了眼，说话的语气中早已经夹杂着火药味。

　　“我是害怕。”杨怡看见这杨的李长青，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说话说的太重了，不禁收敛了一下语气。毕竟他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这个家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于这个家的负责，但是也正因为对这个家负责，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自己也太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坚决否定着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我不用你相信，还有，我也不会动家里的钱。但是我也不会妥协，我想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去做。”李长青愤愤的扔下了手中的碗筷，故意将碗摔的很大声，然后出门骑着他的二八自行车去上班了。今天的上班与以往的每一天都不同，他是带着秤砣般的决心来做最后的绝决。在这之前的每一天他都带着美好的希望来上班，虽然工作辛苦，但是辛苦过后可以赚到钱，有了钱家里就能生活的更好，这令他非常满足。可是今天，他是要辞掉这份本来美好的工作。

　　李长青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有两件事。一是当年没能去当兵，本来体格很好的他体检都过了，征兵的负责人都坐到了家里，但是李永胜和许金花太不会做人了，硬生生的把这个难得的名额给李长青弄丢了。他是从小听老辈人讲抗日战争的故事长大的，他从小就对那身绿色的军装充满着向往，哪个好儿郎的骨血里没有保家卫国的英雄梦呢？但是他的英雄梦亲手被他的父母葬送了。第二件事就是大挂车在这个小县城刚兴起的那几年，他特别想去学开车，开大车赚大钱，但是那个时候他们负债累累，而且杨怡也不同意，他再次放弃了。今年，他47岁了，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用老人们的话说，再过三年他就是半截身体入土的人了，他还能有多少想做的事情呢？这一次，他不会向任何人妥协了。

　　“你真的不想干了？你可想好了，出去容易，再进来可就难了。现在这工作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心的领导真心的劝诫着李长青，当然除了看在他那份亲戚的层面，还有就是李长青的确是干活认真而且吃苦耐劳。如果是别人他早就爽快的批准了，批准了前人，马上就会有后人给自己送礼想要塞进来工作。可是，他看着眼前这个老实能干的李长青，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谢谢领导的好意，我就不耽误咱们矿上了。”领导见李长青去意已决，自己更是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当天他做完了最后的工作，也就把他的工资开清，解除了关系。自此，李长青开始走上了他所寻求的那条路。

　　“这是我所有的工资，都给你，从明天起，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给你工资，但是我会努力在将来多赚一些回来的。”李长青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做出个样子来。他想想自己从十几岁开始出来谋生活，都是在为别人。以前是为了原来的家，现在是为了自己的家。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是个有梦想的人，他也想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如今，机会在眼前，他若是错过了这次，这辈子可能就一辈子给别人打工了。或许会失败吧，可是即使失败，他也要走这一遭。

　　杨怡知道李长青的直性子，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如此干净利落。看来，自己可能真的是刺激到他了。她看着炕上的钱发呆，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必须收起来这钱。下个星期上高中的女儿就要回家了，她的生活费她必须要给，作为妻子她或许愧疚，可是作为妈妈，她没有选择。她安静的收起了钱，安静的去做了饭。

　　这份安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成了后来很长很长的岁月中再没有出现过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