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小树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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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雷诺的别墅前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河，顺着河流走上两公里，便能看到一座破破烂烂的桥。桥的另一边矗立制革厂、染坊和瓦斯厂等，这些工厂的脏水在废弃物统统汇集在这条河里，此外，这条小河还要接纳附近污水沟和厕所里的东西。桥下的河堤边堆满了垃圾、泥土和瓦砾，恰逢这几日天气干燥，河岸边的浅水区干成了暗绿色的淤泥坑，一串串臭气泡不断地从坑底冒上来。
月色柔和的光辉下，一个穿着麻布衬衫戴着德比帽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快步从桥上走过，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工厂上夜班。工厂边上有一长排的被烟熏得黑漆漆的厂房，靠边的第二所房子别说门窗，连屋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里面堆满了垃圾。
年轻男子踩进了这个垃圾堆，从角落里摸到一个拉环，拉起后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洞口，他没有丝毫犹豫跳了进去。
比起外面的臭气，地下室潮湿发霉的气味对于彼得敏锐的嗅觉来说友好了不少。他摸着黑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地下室干净整洁，正中央是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角落堆着的许多碎布。彼得拿开碎布，下面是一块木板和一台电报机。这台电报机和它附带的电池足够隔壁住着的那对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在工厂打一辈子——还是在他们没有因为早早死去的情况下。
他将电报机和电池安装好，从胸口的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黑色的天鹅绒底托上摆着一对银质方形袖扣，其上镶嵌有蓝色的猫眼石，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在亚瑟放出了烟雾弹的那一瞬间，一个星期以来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的彼得破窗而入，快速击倒了欧文和他的随从后，亚瑟将这个盒子交给了他。
现在彼得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份情报发回塔中，并等待亚瑟和德雷诺通过密道来到这个隐匿据点和他汇合。
彼得拆掉天鹅绒底托，连带着袖口一起随手扔在一旁，取出了压在底托下的一张薄薄的写满了名字的有光纸。
名单很长，里面有好几个彼得熟悉的名字，但彼得手上并没有丝毫的停顿，按着顺序如实将一个个人名发了过去。
发送完最后一个名字，彼得将手中的纸用煤油灯点了，将目光转到了角落的木板——密道的出口上，愣住了。
火苗舔着有光纸一路上窜，烫了彼得的手指，随即从空中飘落，在落入尘土前扑闪了一下，与有光纸一道消失了。
在脑中进行无延迟的信息交流有距离限制，但方位感知没有，处于结合关系下的哨兵与向导即使天各一方也可以感知到搭档所在的方向。
亚瑟不仅没有在向彼得靠近，甚至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两人的距离太远，彼得无从得知他为何会脱离原定的计划。
彼得将电报机归于原位，收起桌面上的袖扣与盒子准备离开时，密道出口有了动静。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彼得的手中。
从密道中爬出来的人是琼恩·德雷诺，他的头发和礼服上都沾了不少密道里的灰土，长距离的运动导致的出汗使得他整张脸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的泥痕。
彼得放下了匕首，但没有收回。
“亚瑟呢？”他问。
德雷诺气喘吁吁，没能说出话了。他掏出手帕抹了下脸，原本洁白的手帕顿时黑了一大半。
彼得朝着德雷诺的方向迈了一步:“亚瑟·威尔逊为什么不在这里？”
斐诺城东五十米处，有一片面积可观的树林，再过一个月进入社交季，会有不少贵族结伴来此打猎。
现在，树林还是一片安静，欧文在两个相邻着的树桩前住了马，命人挖开树桩正中间的泥土。
土层大约只有一个指节深，其下是一个稍有腐烂的木制圆盖，移开后便露出了一个洞口。
不一会，一双绿色的眼睛从洞中探了出来，借着月光向四处张望了一圈，在新鲜的泥土和笨重的木制圆盖旁看见了一双靴子。沿着靴子往上看，便是石青色的军装，薄唇，高鼻梁，不甚清晰的橄榄色眼睛。
亚瑟纵身一跃跳出了密道，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着欧文笑道:“我先前还怕我自己一个人弄不开这个盖子呢，多谢少将帮我搬开。”
欧文皮笑肉不笑:“不用客气，小狐狸。地下空气混浊，何不叫德雷诺先生和你的哨兵上来换换气，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亚瑟故作惊讶，嘴巴张得大大的:“密道里就我一个人啊，哪来的哨兵，您感知到了？”
欧文现在确实没有感知到，但在向导的帮助下，一个哨兵刻意隐瞒自己的存在并不困难。
“敬酒不吃吃罚酒。”欧文冷笑一声，准备了许久的精神力直直冲着亚瑟而去，猝不及防直接攻破了亚瑟的外层防御。
亚瑟向后踉跄了一步，险些没能稳住身形。
两个哨兵立刻贴了上去，一个将亚瑟的双手制于身后，另一个则对他进行了搜身。
欧文满意地看向密道，没了向导精神力庇护的哨兵，不可能躲过他的探查。
但欧文的精神触枝摸遍了一公里内密道的所有角落，却一无所获。
同时，负责搜身的哨兵也完成了工作，除了衣物只有一把上了膛的手：(枪，甚至连备用的铅球和火药都没找到。而手：(枪里除了点燃火焰所需用到的一小片空白牛皮纸，再也没有什么能与情报挂钩的东西了。
欧文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他沉着脸下令身边的一名哨兵进入密道中查探。
十分钟后，密道中爬出了两个哨兵，都是欧文的人。
新出现的哨兵对欧文行礼后，恭敬地报告:“我们挖开被炸毁的入口进入密道后，发现密道里有两条岔路，方向完全相反，希尔和沃克沿着另一条路探查，目前情况未知。”
“ 他们要是走得快些，指不定茶还没凉。”亚瑟不肯在一旁闲着。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去找人！”
身为向导，欧文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哨兵陷入躁狂时的感受，出现在身后雄狮烦躁地摇晃着尾巴，冲着亚瑟危险地低吼。
哨兵们领命后纷纷散去，只留下一个贴身的护卫。
在烟雾弹散尽的第四分钟，手忙脚乱的士兵从惊恐的女仆那里拿到了嗅盐并将其放在了欧文的鼻子下。
第八分钟，欧文在密道的正上方骑着马追上了亚瑟和他的哨兵。
而亚瑟很明显也感知到了他，没过多久，那个哨兵在欧文的精神网上消失了完全消失了，但作为代价，原本隐藏的很完美的亚瑟给欧文留下了一丝可以探知到的精神力。
“你是怎么做到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的哨兵隐藏得那么无迹可寻的？”欧文眯起眼睛，看着亚瑟。
对于欧文知道自己几乎所有信息这件事，亚瑟已经是相当不悦了，这条密道的暴露更是让他恼火:“隐藏哨兵这种基础知识，问出来不怕跌了您的份吗？”
但亚瑟感知彼得已经顺利离开了斐诺，于是放缓了语气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公爵倒不如问问自己，为何对密道的走向如此自信，以至于那么高调张扬的精神触枝，却没给其他的方向分出哪怕一丝一毫？”
欧文默了一下，才反驳道:“我并没我把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一个方向。”
算起来，这条密道的年龄抵得上两个欧文。当年弗格斯公爵——前任国王的弟弟，欧文的叔公——密谋造反，为了给自己留下退路，于是在自己的常住的别墅下挖通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后来谋反失败，弗格斯公爵沿密道逃跑，最终被抓捕归案，与其同党一道在市中心被斩首示众。
最终密道被填平了入口和出口，公爵所留下的别墅也被夷为平地。
欧文最开始调查德雷诺时，就注意到他的住所与弗格斯公爵的别墅相距不远，因此特地调出了当年被老国王有意封存的档案，拿到了密道的地图。
所以他才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沿着密道的方向释放精神触枝，在顺利探查到目标后，他认定德雷诺发现并利用了弗格斯公爵当年留下的密道，因此他方才确实没有太过考虑其他方向。
但也绝不是只专注于一个方向。
亚瑟提议:“你告诉我密道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我刚才的障眼法又是怎么回事，如何？”
欧文正欲答应，突然惊觉自己的注意力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亚瑟带偏。
现在远没到复盘的时候，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情报不在亚瑟的身上，那必然在他的哨兵身上。
雄狮终于得到了允许，咆哮着向亚瑟冲过去。
灰色的小狐狸自虚空中飞扑而出，在狮子的脸上踩了一脚，顺势紧紧地咬住鬃毛，翻转身体，落在狮子粗壮的脖子上。
落在脸上的爪子没能给狮子留下丝毫的伤口，但是彻底激怒了它。
狮子侧身翻滚，将狐狸从身上甩了下来。
林立的树木使得狮子无法直线奔跑，但狐狸却是没有这个烦恼，起初竟没能让狮子占到什么好处。
但它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动物，在欧文对亚瑟的精神力压制下，小狐狸速度渐缓，被狮子按在爪下动弹不得。
欧文看向远处灯火通明不减白日忙碌的斐诺城:“是你自己告诉我你的搭档在哪，还是我碾碎你的精神体在这里等着他？”
亚瑟脸色惨白，虚汗湿透了衬衫，连站都站不稳，扶着树根慢慢地坐了下来，开口却是满满的嘲讽:“洛宁的塔中应该有维伊思的线人才是，公爵雄才大略，怕不是遭人妒忌，被合伙孤立了吧？”
亚瑟并没有瞎猜。欧文明明掌握了自己的所有信息，却对自己哨兵的情况一无所知，对此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欧文只在圣所里有自己人，而塔中的情报却被其他人刻意隐瞒了。
他说对了，但欧文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狮子的爪子加上了几分力道，他掏出一个小小的沙漏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我给你三十秒考虑一下。”
欧文这么说只是想恐吓亚瑟，事实上，就算他杀了亚瑟也无济于事——每个哨兵都会随身携带向导素以防自己失控。
十秒时，亚瑟从树桩上站了起来，朝着沙漏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
二十秒时，亚瑟在一处稍显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席地而坐。
三十秒时，亚瑟干脆整个人仰面躺了下来。
“提前躺好省得待会儿磕着，起码死得好看一点。”亚瑟提前解答了欧文的疑惑，他闭上双眼，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一副等待入土的样子。
欧文走到亚瑟身边俯视着他:“你是准备好牺牲自己了？”
“没有。”亚瑟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但你也没给我选择。”
“我给了，是你没选。”
亚瑟眼皮微动，看动作是想翻个白眼，但没有睁开:“选什么？死在这里还是回去死在绞刑架上？你直接逼供不好么？”
“我逼供时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杀了我'。你确定吗？”
如果是个哨兵，欧文二话不说就开始逼供了。但作为一个A级的向导，欧文起码要花上一整个晚上和自己全部的精力才能让亚瑟招供，而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你还可以选择随便指个错误的方向继续拖延时间不是吗？”
“没必要，我的搭档已经把情报发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
亚瑟歪了一下头，睁开眼咧嘴笑道:“是啊，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欧文抬头四顾，以自身为中心，精神网飞速展开。
一旁警戒的哨兵突然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味，他连忙转身，还未能站稳脚跟，一把匕首贴着软甲的上沿，没入了他的左肩胛中。他抬起右手正欲回击，眼前的人却已经移动到了他的身后，一个肘击重重地砸在他的脊椎，彻底废掉了他的战斗力。
与此同时，猞猁从暗处窜出，遭到侧面突袭的狮子不由得转过身子，松开了爪子下的狐狸。
猞猁一击得手，没有恋战，叼起小狐狸又跑回暗处。
狮子本欲再追，但却被主人召了回去。
在自己的哨兵遭遇袭击失去战斗力的那一刻，欧文的第一反应是劫持亚瑟做人质。
但亚瑟正平躺在地上，欧文只能弯腰去捞，但亚瑟侧身一滚，捞了个空。
欧文后退两步背靠树干，掏出自己的手：(枪并打开了火门。
亚瑟已经站了起来，他拍着手上的泥土，走到彼得身边，咳嗽了一声:“我来介绍一下……”
“不必了。”欧文打断了亚瑟，“好久不见，菲利普伯爵。”
“事实上三个小时前我们才见过。”彼得微微侧身挡在亚瑟身前:“我只是想带走我的向导而已，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之间不必发生流血冲突。”
亚瑟同情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前红了一片的哨兵，不知道他现在内心作何感想。
彼得的出现意味着两件事。一，情报确实已经被传递回洛宁了；二，欧文现在甚至连一个人都留不下。
即使现在彼得·菲利普身上有几处伤口，但一对一的情况下欧文的胜算依然不大，更不用提他现在还有一个向导。
彼得这么说只是给他一个台阶，欧文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王室血统，他现在的情况不会比躺在地上的哨兵好什么。
欧文手指放在火门上，但没有立刻关上，他斜睨了亚瑟一眼:“我之前还以为你拒绝我的邀请是有更好的选择。”
亚瑟身上脏的没有一处适合用来捂嘴，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欧文的这句话简直是亚瑟前几天看的那本狗血小说的复刻。
一个字都没差。
“抱歉，”亚瑟脸上的笑意根本收不住:“您看过《至死不渝》吗？”
“那是什么？”
“一本十分优秀的书，您可以在蒂姆先生那里找到。”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小树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