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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鸩酒 ...

  •   未时三刻,起身梳整,提上手炉,带上碧螺往钟粟阁。
      钟粟阁乃教习嬷嬷住所,前堂改成学堂样式,扩开窗壁,延长屋檐青瓦,挂上一卷半长的竹帘片。
      冬日屋内四角当康兽口生暖熏,窗口飘雪偶有飞置桌面,乃是读书赏雪一大妙事。
      此话出于钟嬷嬷之口,无人附和。
      十二来时未及开课,只剩窗边一座位,也只能坐下。钟嬷嬷申时方至,众人行了师礼,便坐下听钟嬷嬷说《女戒》。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齐音斋),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小姐们将来必要他人之妇,当警守此四者,不得作出有辱门风的丑事,累及家族名声。若有违此四者,将在夫家颜面扫地,轻则呵斥禁足,重则休弃…………”
      十二面带恭维,悉心了解,却不以为然。民间多疾苦,市井妇人为求生计,巧言谈笑卖弄风姿皆是不得已,却不能以此约束,若是日日如同世家女眷一般出行坐卧皆不沾手,丫鬟仆妇小心伺候,朗声谈笑不得,端着一副清贵人的模样过日子,岂不憋屈。
      待钟嬷嬷下了课,便有苏、张二位嬷嬷分别授琴技与绣技。十二与四妹文澜、五妹文潼年纪尚小,至此便下学了,余下文沅与文湘,需得跟着徐嬷嬷学习厨艺,再由方氏带着看管家的账册。
      带碧螺回到拂柳院已是申时末,冬天日头早下,如今天色鸦青,廊院早已点上灯笼烛火,照得亮堂。
      十二净了手,用了半盏洞庭君山茶。哺饭一碗清鸡汤素面,一碟油菜菌子,一碟芙蓉豆腐,一碟蜜醉虾,一碟松子鸡片,一盅鲫鱼汤。十二腹中饥饿用了大半,心满意足端着新沏的君山茶发呆。
      “三小姐,随妾来书房一叙。”
      所谓书房,乃是柳姨娘在厢房一侧开出的园地,十二来此半年少有移步,只三月前柳姨娘在书房给了块霜色玉环,亲自给吊在脖颈上,嘱咐了时刻不许摘下。
      柳姨娘自书桌抽屉拿出一只红木匣子,取出器具,摆上一盅酒慢慢在小炉上温了,倒在两只玉杯中。
      她目光平静,素手纤纤执杯,对着十二自饮了一杯。十二观其神色动作,与往日并无不同,然心里总觉有些怪异,细细回想这一日说行坐卧,有确并无不妥,便跟着陪了一杯酒。
      “娘似你这般大时,家中遭了灾,父亲虽疼爱,但东躲西藏的日子很快耗尽了余钱,便把娘卖给了路过的富商,得了个好价钱。”柳姨娘似有感慨地忆起往事,烛火下的眼温柔依旧,并无一丝怨恨不甘。
      “娘自幼读书,知聘为妻奔为妾,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终是成了主家可随意买卖、随意打杀的物件儿,幸而主君好书香世家做派,不曾换妾赠妾,后来,又有了你。”柳姨娘一顿,抬眼细细看着十二,“娘做不出在主母面前说甜话儿、伺候日常的事,便只能叫主君疏远,当个透明人。你平安长到这么大,娘也别无所求,只是,娘的乖女究竟怎样了?”
      十二面上做出疑惑,心中惊雷顿响,恐是已被发现,心思百转见掠过面前的酒杯,又想柳姨娘确也饮下,便暂定下心。
      便回道:“娘这是喝醉了?”
      柳姨娘仍是拿温润的眼看向十二,“你与池姐儿大约有六分相似,更兼学了池姐儿姿态,愈发难以辨认,就连我这亲娘,也骗了许久。直到今日,我在主君书房见到你。”
      “娘在胡说什么,女儿听不懂。”
      柳姨娘收了笑,自温了酒,饮尽,“当年遭灾确有其事,只是我与父兄逃难,先遇见的人并非主君,乃是晋二皇子,他承诺予我父兄平静安稳的好日子,叫我在碧水崖待了两年。我确是秀才之女,但细作的手段自然需要更多学习。为的就是查清前朝宝藏的位置。你来此也是为的此事吧。”
      见十二不语,柳姨娘也自顾说道:“我本就不是晋人,为晋做事乃是为着父兄,主君纵容有诸多不好,却也给我十几年安稳无忧的日子。我为细作心甘情愿,但我的池姐儿,是无辜的。”
      十二是个好细作。自小乞儿出身,养在碧水崖学本事,九岁开始断断续续出任务,为的是还主子恩情。主子明说,养育之恩,当报答二十年为其所用,便可放她自去,十二深信不疑。做任务的日子不长也不断,文翰林家算是最长的一次潜伏,对于柳姨娘之言虽有触动,但也仅仅只是如此罢了。
      “我知细作明细,你确实做得很好。你以为主子叫你来,果真是指望你寻到宝藏所在?”
      “你是禾雀。”
      十二听十七说过禾雀,乃是十几年前派去文翰林身边的细作,数年前亡故,却原来只是在明册上。
      “不错。当年遭灾,我与父兄多是吃的这蜡嘴子鸟度的日子,主子给我起了这个名儿,便是叫我记得父兄如今身在晋。算算日子,已经许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号了。”
      “数年前,明册上已抹去禾雀,你自由了。”
      柳姨娘愣了一瞬忽然发笑,笑得发颤,似是嘲弄又似悲凉,复杂的混在温和的眼里,“你怎的如此天真,与池姐儿倒像。”
      “什么意思?”
      “明册只是个幌子,叫他想让知道的人知道我的消息。实则这些年我一直在探听宝藏消息,只不过只主子一人知晓罢了。你以为主子是指望你找到十几年来都未曾找到的东西?”
      十二隐隐猜到了什么,也知细作身份,终是落不得好下场,只是想到自己一心抱有侥幸的二十年之约,还是天真了些。
      “这么说,你找到了宝藏位置,想要交换文池下落?”
      “不,我已将消息传了出去,不日主子便知。介时任务完成,你我二人便要功成身退了。”柳姨娘又解释道:“主君有如此宝藏,自然比旁人小心千百倍,我虽学了两年手段,到底手脚功夫算不得厉害,因此探求缓慢。去年我向主子提议,送一人进府做幌子,好祸水东引,搅动各方势力。”
      “你一口一个主君,当真有尽力找寻?”十二好奇,无论是各方资料,或是平日里柳姨娘的态度,都表现出对文翰林不甚在意,如今看来……
      “主君给我安身之所,给我安稳度日,我心中确有感激。只是害人终害己,将你引来,却叫我的池姐儿无辜丧命,可真是因果报应。”
      “你既然知道文池已死,还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我不过是个将死的幌子。”十二自倒了杯酒,斜靠在椅背上,既然说开了就没必要在端着。
      “池姐儿出事因果我已查清,只是到底不能知晓得详尽,我想听你说说那日的情形。”柳姨娘似乎已经接受了女儿死亡的事实,只是固执地想要得到女儿生前最后的消息。她面色如常地温酒自饮,目光平静又温和地看向十二。
      十二愣住,心尖冒出微微酸涩的小口,咕噜噜地冒出些羡慕来。相比之下自己若死了,也不过如微风过巷,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那日余家小姐下帖,邀文家女儿去西郊踏青。余家老爷任京兆府长史,嫡女余姚与文沅算得上闺交,余家和文家嫡庶女儿加起来有十余人。
      西郊背靠欲穷山,东临明珠湖,视野开阔地段平缓。两家小姐赏了花,叙了话,闹了趣,饮了酒,用了饭,天色霞光万丈,便从来时马车打道回府。嫡庶有别,规制有分,文家庶女三人同乘青帐马车。
      行至半路,马突然惊了,撒开蹄子狂奔,车夫并车口坐着的丫鬟都甩下车去。不多时,马奔至密林,左摇右晃间撞开车门车壁,前后不定地三人尽都甩下马车。
      “文池磕破了头,昏了过去,我撒了些迷香,扭断了她的颈脖,葬在西郊树林的一片野海棠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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