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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回 四面楚歌 ...

  •   【1】
      “啊切!啊啊啊,啊切——”陆逊一路上鼻涕横飞,无精打采道,“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老在提到我。”
      “公子,你脸色不太好,怕是这几日淋雨受了风寒。”陆纯想起刚刚的一幕,话锋一转,“公子刚刚装疯卖傻,是不是为了让两边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又不至于当众落了朱将军的面子?”
      “这还不算落面子?我,我就是怕麻烦。”陆逊似乎没力气开口,挤牙膏似的憋出几个字,便俯身趴在马上一动不动。
      一行人刚回到驿馆,就听见家将陆属杀猪似的嚎叫:“不好啦!不得了啦!”
      陆逊用力睁开一只眼睛,怒道:“我去!嚷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却出奇清晰地传出很远。陆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神色慌张:“公子,夫人不见了!”
      “夫人?哦,她啊,跑了也好,随她去吧……”陆逊倒是出人意料的淡定,忽然用手扶着额头,“唉,不行了……我要先睡会儿,你去帮我煎副药吧,驱寒的,猛一点。”
      陆纯扶他进屋,那厮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微觉气氛有异,只听堂外有人沉声喝道:“听说我陆家的败类又回来了,我还不信,想不到是真的。”
      “找……打!”陆逊一个哈欠把话说完,倏地开眼,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陆纯推门进来:“公子,好些了吗?”
      陆逊点点头,不说话,面色有些阴冷。陆纯犹豫了一下,道:“有人来了,是……”
      “嗯,你不用说了,我知道。”陆逊起身披上衣服,“走,会会他去。”

      十几个家将簇拥着一个锦衣少年走进大堂,身旁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向陆逊作揖道:“二公子,多年不见,风采不减当年。”
      来人便是陆家少主陆茂,那书生乃是他的参谋陆虚。陆逊对他们却似连半点兴趣都欠奉,自顾自坐下,一边给自己沏茶,且看他们有何话说。
      陆茂(陆家少主,生母顾氏)冷哼一声,使个眼色,陆虚长袖一挥,气定神闲走到陆逊面前,堆起笑容道:“怎么,难道二公子不认识我们了吗?”
      陆逊依旧不答。陆虚拍了拍手,家将从门外带进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赫然是月灵。陆虚笑道:“如此美人,天下罕有,我家少主颇为倾心,不知二公子可否割爱?”
      陆逊双目一寒,陆纯陆属等大怒,齐齐拔刀,一时剑拔弩张。
      陆逊打一个且慢的手势,终于开口:“好你个陆虚,你不就是那谁的狗头军师嘛,几年不见,本事见长啊。哼,不就一个女人么……好!既然那谁喜欢,那就给他呗。”
      陆茂手下皆笑,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小怕事。
      陆逊似笑非笑道:“不过对军师你,我也是倾心得很啊。”
      陆虚闻言一惊,刚想撤步,早被陆逊一把抓着,甩向身后,陆纯哪还不会意,拿个正着。
      对面众家将哪里想到他会有这一手,一时不知所措。陆逊伸手在陆虚脸颊上轻拍两记:“不知你家少主肯否割爱啊?”
      “二公子你在开玩笑吧?”陆虚强颜欢笑道。
      “啪!”陆逊反手甩他一记耳光,奸笑道:“对,我是开玩笑,好笑吗?”
      陆虚脸颊立时红肿,疼得说不出话,求助似的望着陆茂。陆茂从两边家将中从容走出:“你误会了。我手下两个家将经过这里,正好看到她跑出来,我怕出什么事,有辱我陆家名誉,这才专门给你送回来。”言罢挥一挥手,家将马上放开月灵,月灵冷冷看了陆逊一眼,径直走进内室,“砰”地关上门。
      “狗拿耗子……”陆逊不觉哑然,使个眼色,陆纯松开手,那陆虚捂着半边脸跑回去,狼狈至极。
      “自你离开建业,已有十年了吧?”陆茂直视陆逊,沉声道,“十年前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今天来不是找你算账的,你也知道我并非贪图美色,不念陆家清誉和兄弟之情的人。”
      “哦?”陆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茂叹息道:“不过我听说陆家有人食言而肥,更要背信弃义,做为人所不齿的事,你说我身为陆家少主,若是放任不管,那何以服众?”
      陆逊点头道:“对,你若不多管闲事,何以服众?”
      陆茂似乎听不出他言下讥讽之意,接着道:“十年前有人立誓,此生不再踏入建业一步,更向宗主保证不入仕途,可现在不但大摇大摆地回来,还高升东吴大都督,这岂非言而无信?”
      陆逊似乎早料到他的这番话,嗤笑道:“你说的那个人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与我陆逊何干?”
      陆茂冷笑,负手道:“果然推得干净。那现在有人要背弃吴蜀盟约,在军议中因为一个贻笑天下的理由,执意要打荆州,还抬出我陆家之名,这岂非要陆家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
      “抬出陆家之名?难道我本不在陆家,却非要扯个陆字做大旗吗?”陆逊冷冷道,“你刚刚是不是见过朱家的人?”
      “你派人监视我?”陆茂一惊,马上又恢复镇定,“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背盟毁约,我陆家世代名门,百年声誉,天下敬重,靠的就是信义二字……”
      别说二字,陆逊此时连他说的一个字都听不见,他暗自惊心:朱家动手好快!而且准确看出自己的弱点,明明猜到主公要打荆州的意图,却利用陆茂出面唱反调,让陆家自相残杀。好棋!能下出这步棋的必定是朱然!可恶,偏偏这陆家少主又是个自作聪明的糊涂虫,要不是主公有令,估计他连我的真正身份也早就泄露出去了。
      陆逊朗声道:“所以你这次来,无非是要我交出兵权,辞去大都督一职?”
      陆茂点头道:“不错。关云长为人最是忠义,一生传奇,战无不胜,而且他所效忠的刘皇叔乃是汉室宗亲,是当今天下最接近汉朝正统的势力。虽说如今天下已成三国鼎立之势,但谁人祖上不是大汉子民?你如今要背信弃义,偷袭荆州,且不论能否得手,只要作为三军统帅,下令发兵,你就会被天下大多数人视作见利忘义的小人,成为汉朝八百年的第一大奸臣,千秋万代遭世人唾骂。”
      众家将闻言皆心中一凛,唯陆逊仰天大笑:“好一个大汉子民,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时代,汉朝给了你什么?又给了天下百姓什么?我只知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小人如何,见利忘义如何,遭人唾骂又如何?了却君王天下事,败尽生前身后名,痛快!就算死后被人挖坟掘墓,挫骨扬灰,我又何惧!荆州,老子要定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均为他此刻蹈死无惧的英雄气概所震慑。

      【2】
      陆茂拉下脸道:“看来你是无可救药了。难道你连我陆家少主都不放在眼里吗?”
      “笑话!”陆逊抬头狠狠道,“我乃大都督,位极人臣,你一个小小的御史竟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冒犯大都督是死罪,还请少主三思才是。”陆纯在一旁高声道。
      陆茂冷笑道:“我又怎么会冲撞大都督呢?但若是我手下有人不听我的命令,执意要冒犯,那我也真的没有办法。”
      话音刚落,家将中走出一个高大威猛的剑客,拔出长剑,挑衅地直指陆逊。
      “陆构!”陆纯惊出一声低呼,“公子,此人乃陆家头号猛将,当年曾与士壹将军大战三十合不分胜负,等闲二三十个人近他不得。”
      陆逊皱了皱眉头。
      “陆构。”陆茂沉声道,“你绝不可以对大都督出手,更不可以抢下他的信印,听到了吗?”
      “遵命!不,不……老子是不会遵命的,今天是老子自己要得罪大都督,与他人无关。”陆构大喝道,“放马过来吧!”
      那陆逊脸色略显苍白,对陆纯道:“想不到陆茂手下还有这样不要命的死士,你和陆属联手能打赢吗?”
      陆纯咬牙道:“我等无能。但誓死掩护公子脱身,力拼二十合应该可以。”
      陆逊慌忙对陆构道:“听说你是一个……一夫当关,二夫莫开的勇士,你有胆子一个人打我这边两个吗?。”
      陆茂众家将闻言皆大笑,以陆构之勇,区区两个对手他哪会放在眼里。陆茂看得清楚,陆逊手下共七名家将,而其中武艺尚可的只有陆纯、陆属二人,他立刻猜到了陆逊的计划,心中暗笑:陆构岂是你那两个普通家将能拖住的,再说了,我今天带来的十几名家将,无不是以一当十的死士,你绝对逃不掉!就算你师承周瑜又如何?今天还不是一败涂地。
      陆构见陆茂向自己一点头,便向陆逊大笑道:“我一个,打你手下所有人,叫他们一起上!你若不怕死,不妨也来跟我过两招。老子万夫莫敌!”
      “我不跟你打,我,我不打。”那陆逊连连摆手,又强装镇定道,“万一他们打的时间太久,我去驿站外面透透气总可以吧。”
      陆茂哈哈大笑:“我一定不会拦,我还命令所有家将不得阻拦。那你们会怎么做?”
      十几名家将立时站成一条直线,将陆逊和驿馆大门隔开,拔剑齐声道:“擅过者死!”
      陆茂笑着叹口气道:“你们不肯听我的命令,是吗?”
      “是!”众人轰然应诺。
      陆茂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优雅地摊开双手道:“他们不听我的,那我也没办法。”
      陆逊牙齿打颤道:“老、老子是东吴大都督,你们一个个都不要,要命了吗?现在放,放下武器,免得被我的人误伤。”
      陆茂傲然道:“就算他们被杀,也是实力不济,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尽管放马过来吧。”
      陆逊好像害怕极了,浑身都在发抖,道:“你真不怕我所有人一起上?你、你可别不识好歹,现在后、后悔还来得及。”
      陆茂无比得意地凝视陆逊,如同一只饿狼贪婪地看着自己的猎物,从他恐惧的表情中获取极大的满足,陆茂向他勾一勾手指道:“你尽管上好了。”
      他咧开了嘴,几乎要仰天大笑,可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陆逊脸上所有害怕、惊慌、绝望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恶心啊,你的笑。”陆逊冷冷道。他玩转手中茶具,露出沉着冷静,甚至胸有成竹的神态,反差之大如同在一秒钟之内彻底换了一张脸,一张简直自信到无法无天的脸。
      陆茂的笑容僵在脸上,勉强沉住气道:“你说什么?”
      陆逊更不答话,猛一抬眼,目光中充满无畏,不,更准确的说,是轻蔑,是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高傲,更是对一切对手的挑衅与嘲弄。
      这绝不是一个失败者的眼神!
      “尽管上?呵呵!”陆逊一字一句,语气极其嘲讽,“那就如你所愿吧。”
      “啪”他用力一掷,茶杯摔得粉碎,一时间杀声震天,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涌出无数兵马,刀剑出鞘,箭弩上弦,布下天罗地网,将陆茂一行团团围住。
      “陆构等十几名家将,意欲犯上作乱,对大都督图谋不轨,不听陆家少主命令,更挟持少主作为人质,罪不容诛!”陆逊悠然冷笑道,“众将与我诛杀叛逆!若是刀剑无眼,措手伤了人质的性命,那也是在所难免。”
      “什么?”陆茂失声道,“难道你想、想……”
      陆逊模仿陆茂刚刚的动作,潇洒地一摊手:“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向主公禀报,虽然经过激战,乱党全部授首,但却还是没能在乱军之中保住陆少主,真是可惜啊可惜。”
      陆茂一时站立不住,几乎要跌坐在地,刚刚还“万夫莫敌”的陆构更是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脸上不见半分血色。
      “这几年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觉得自己能赢得了我?”陆逊的声音无比冷峻,听得陆茂的心直往下沉,“斗家将这种小孩儿把戏也好意思在我面前现世,你听清楚,现在你跟我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老子手里,是真正的军队,是江东三十万大军啊!”

      【3】
      “你、你……少看不起人了!你根本不敢杀我,虚张声势又有什么用?”陆茂回过神来,愤然拔剑道,“都给我拼了!”
      “擅动者死!”陆逊喝道。那边两名家将冲出来,奋勇向前,却被大军连砍带射,犹如飞蛾扑火,很快倒在血泊之中。余下众人直看得脊背发凉,不敢动弹。
      “陆峰、陆进!”陆茂扑倒在地,看着家将的尸体,咬牙切齿,恨得流下泪来。
      “你还觉得这是虚张声势吗?”陆逊满脸鄙夷,奸笑道,“别惺惺作态了,这么大的人装哭,真叫人恶心。”
      陆茂擦了擦眼泪,怒道:“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多少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卑鄙无耻,狼子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残杀无辜为荣,践踏同胞为乐!你这种人还有资格说别人恶心吗?”
      “厉害厉害,学了好多成语啊,但是……这好像没什么意义嘛,我可以把它当做弱者的ShenYin吗?哼……他们,为什么会死?究竟是因为我太卑鄙,还是因为你太无能?”陆逊毫不客气地回敬,忽然打个响指,众军让出一条路来,“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有种一个人过来,让我看看你手上的剑到底是用来跳舞还是画画的。”
      “好!”陆茂眼中杀机大盛,不顾左右劝阻,挥剑直取陆逊,“我要替他们报仇!”
      “你们都别出手,虽然我今天有点感冒……”陆逊施施然坐下,翘起二郎腿。片刻之间,剑光已在眼前。
      陆茂这些年得陆构指点,剑术颇有精进,眼看就要得手,那陆逊忽然绰起茶壶一甩,茶水泼面而来。陆茂一个闪身,堪堪避过,不料立足不稳,一时乱了手脚,被陆逊那厮欺身过来,一记怒拳冲在脸上,整个人向后跌飞,长剑也脱了手。
      一众家将大惊,正欲相救,却又被大军隔开。陆逊缓缓踱步上前,单手兜住衣领,把陆茂提到半空,摇头哂笑:“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像你这种废物,将来若是做了宗主,那陆家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陆茂脸色惨白,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陆逊似乎还不过瘾,面目狰狞道:“你知道吗?我还记得,你妈怀你的时候,她都吐了——你他妈还说你不恶心!”
      说着飞起一脚,把陆茂踹翻在地。陆茂口吐白沫,忽然掩面痛哭,在地上胡乱挣扎。众家将见此情景,怒火中烧,齐齐厮杀过来。
      “拿下!”陆逊大手一挥,“呃……抓活的。”
      只一炷香的时间,除了陆构尚在负隅顽抗,其他家将悉数被擒。陆逊一脚踩在陆茂肚子上,面无表情道:“结束了,你也就这点能耐。”
      陆茂羞愤难当,知道再也回天无力,索性闭了眼,把心一横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真是条汉子啊,陆少主。事到如今,你不会还以为我不敢杀你吧?”看他毫无反应,陆逊松开脚,嗤笑道,“哼,算你猜对了,杀你吧,我还真是有这么一点点顾虑,不过你的家将们那可就两说了。哟,你这是什么表情?生气了?还是终于舍不得了?我说你这妇人之仁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呢?那这样吧,我既然是做兄长的,就给你个面子,只要你肯趴在地上学狗叫,我听着高兴了,就放了你们。要是有半个不字,哼哼,你试试看……”
      陆茂鼻孔里直出冷气,并不吭声。陆逊蹲下来看他,阴笑不止:“怎么?不想救你的宝贝家将吗?”
      众家将只道必死无疑,如今听到还有一丝生机,不由一阵动摇。陆虚急道:“少主,你、你要以大局为重啊!”
      陆茂的眼神无比怨毒,他浑身哆嗦着,勉强爬了起来,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众军哄然大笑,一群好事者不断催促挖苦。陆逊双手互插,柔声笑道:“还请陆少主节约时间好吗?”
      “为什么?”陆茂低声喃喃。
      “嗯?”陆逊低头看他。
      “为什么要这般羞辱我!”他以拳砸地,声嘶力竭。众人一惊,堂内为之一静。
      陆逊冷笑两声,道:“因为你太蠢!轻信朱家,任人摆布,尚不自知。这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你居然只带了这么点人,就想摆平堂堂东吴大都督……开什么玩笑?还有,你这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是什么?也太丢人现眼了吧。都十年了,你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就这副熊样怎么执掌陆家,这不是明摆着要被朱然玩死吗?”
      陆逊清了清嗓子,装腔作势道:“身为兄长,我有责任让你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不至于一直这么窝囊,我这也是为了陆家好啊。呵呵,明明蠢到家了,还特么不识时务,这可不行。来来,快点吧,叫两声我听听。”
      陆逊负手傲立,神情越发冷漠。大堂寂静,惟闻雨声。
      “狗叫……是吗?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陆茂低着头,一字一句,咬紧牙关,过了许久,似乎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一声暴喝,“不如你现教好了!”
      说罢,双手发力,翻身而起,陆逊飞起一脚,却踢了个空。不想陆茂此时变得异常敏捷,凌空一个后翻,刚落地就倏地跃上前来,攻出一招凌厉的劈腿。整个动作兔起鹘落,一气呵成!
      “好!”陆构一声喝彩。
      没想到,那陆逊丝毫不避,抬起右腿,有如苍松立雪,稳稳架住!陆茂感觉竟似踢在了石头上,腿骨一阵生疼。陆逊武功实在高他太多了。
      陆逊忽然笑了,啧啧道:“这一脚才有点像话。”
      “像你这种人也配自称兄长?”陆茂剧痛之下毫不退缩,右腿与那厮僵持在半空,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陆氏子弟视尊严高过生命,绝不向武力屈服,家门百年清誉,又岂能被你这小人侮辱!来啊,杀了我啊!今天我要是不死,来日定要亲手把你逐出陆家……不,应该是送下地狱才对!”
      陆逊似乎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收腿后撤两步,忽然轻蔑一笑:“呵,想不到你还挺会讲笑话,就凭你?”
      “你不信?”陆茂沉声喝道,“那你放了我试试。”
      陆逊嗤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么幼稚的激将法就能让我放人吧?”
      “你当然不会。”陆茂摇头冷笑,“你若不杀我,如何能当上陆家宗主?”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陆逊愣了愣,道:“谁告诉你我要当陆家宗主?”
      “怎么?不敢承认了?想不到你也有心虚的时候。”陆茂高声质问,“你离开都城已经十年,如今突然回来,还带着这许多人马,不是图谋不轨难不成是来打猎的吗?”
      听他这么一说,陆构一众尽皆骇然。从表面上看,陆逊如今手握重兵,的确有夺权陆家的实力。但仔细分析,却又疑点重重。以陆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此举势必会引发朝局动荡,各方势力都将牵扯其中,孙权亦不会坐视不理。仅此一点,就非同小可,陆逊即便得手,也很难全身而退。按常理来说,他当然不会有这个打算。可偏偏眼前这个陆家二公子,做起事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与疯子无异,无论干出什么惊天动地、有悖常理的事都不足为怪。
      那陆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阴晴不定,绕着陆茂踱了一圈,终于慢悠悠道:“小孩子家无凭无据就不要瞎说,哥哥我还真是回来打猎的,你有意见?”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要证据是吗?好!”陆茂忽然解开衣带,袒露上身,胸前一道伤痕森然如刻,令人触目惊心。
      从外观来看,乃是锐器所伤,已隔经年,但刺口极深,且与心脏在毫厘之间,稍有差池,陆茂便活不到现在,看来凶手意在一击致命。众人惊疑不定,陆家少主的身上怎会有这样一道伤?又是为谁所伤?
      只见陆茂死死盯着陆逊,目光愈发凶狠,沉声道:“一剑之仇,永世不忘!”
      什么?竟然是他!这怎么可能?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朝陆逊看去。可陆逊却怔在那里,一言不发。

      【4】
      “放肆!”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喧嚣,一位长须褐衫的老者带着数员家将闯入驿馆,径直走来。
      “老头,再向前一步便砍了你。”几名士兵喝道。老者却恍若不闻,毫不理睬。
      众军围上前来,一名刀兵举刀待斩,眼见那老者就要身首异处。
      陆逊突然挥手大喝:“慢!”
      长刀劈到半空,却被牢牢架住,刀兵定睛一看,出手的却是统将陆峡,只听他冷冷道:“你疯了,难道你不识‘鹿冠’吗?”
      刀兵仔细看去,那老者头戴一顶罕见的头佩,两弯金色触角高高竖起,直指云霄。他不由一怔:“难道他是,是……”
      却见陆逊挥手,示意众军散开,向那老者作揖道:“参见宗主。”
      原来来人正是陆家掌门人陆寂,他年近六旬,火气却依然不减:“难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宗主,你手下这些人剑拔弩张,到底想做什么?”
      “爹,他、他想杀了我!”陆茂大喊,几欲瘫倒在地。
      陆峡忙上前跪禀:“二公子只想杀杀少主的傲气,他曾再三吩咐,如果少主来滋事,万不可伤他的性命,望宗主明鉴!”尽管陆逊在身后大喝“闭嘴!”“下去!”,陆峡还是咬咬牙,把话讲完了。
      陆寂闻言脸色稍缓,那陆逊却嗤笑一声:“我是这么说过,但我今天改主意了,他自己送上门来,就算被砍了也是咎由自取,玩火自焚。”
      “宗主你听见了!”那谋士陆虚惊魂未定,风度尽失,“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陆逊冷冷看着他们,沉声道:“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一切家法,甘愿领受。”
      那陆寂却已看得明白,他长叹一声:“我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难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大伯……”陆逊不由得轻呼一声,却忽然说不出话,看着陆寂正含笑凝望着自己,他的鼻子竟有些发酸。
      十年了,当初自己义无反顾离开建业之时,这个男人还像青山一般坚韧,可如今,脸上的皱纹、两鬓的白发,叫人几乎认不出来,大伯真的老了。
      无限往事涌上心头,陆逊深吸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十年后的重逢竟会是这样的场面!他心中隐隐作痛,终于知道,原来陆家的情结一直放不下。陆逊挥了挥手,淡然道:“带四弟回去吧,我实无心害他。”将士们整齐地退向两边,让出一条大路。
      然而陆寂却摇了摇头,并不离去:“你忘了曾经的誓言了?”
      陆逊眉头一皱:“宗主可是要我交出兵符?”
      陆寂点头道:“你记得最好。”
      “现在还不行,此乃奸人之计。”陆逊肃容道,“如果我即刻交出兵符,不出三日,陆家必遭血光之灾。”
      陆茂恼羞不已,气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陆逊仿佛没有听到,盯着陆寂,缓缓接道:“到时只怕我陆家百年,会毁于一旦,片瓦不留。”
      “不必再说了。”陆寂如何肯信,沉声道,“若是由你执掌大权,我陆家才会有灭顶之祸。”
      陆逊闻言一怔,突然仰天大笑,直笑得筋疲力尽,笑得再也笑不出来。
      “好一个天煞孤星,一出世便克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你收他为徒,不出十年,只怕性命不保。”于吉老道的那番话仿佛还在耳边,化做江东父老万千嘲笑。为什么每个人都相信什么天煞孤星,自己却偏偏不信!可如果当初信了,是不是就能挽回师父的性命?
      陆逊心头一阵烦闷,犹如溺水之人,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憋出一句:“就算陆家会被夷为平地,你也一定要我交出兵权?”
      “不错。”陆寂那决然的目光让陆逊的心直沉下去,淹死在无边无际的绝望里。

      【5】
      良久,陆逊抬起头,似笑非笑,一字一顿道:“十余年,蒙宗主悉心照顾,我至今不忘。但我一直不明白,宗主是真心待我,还是要子谦玩物丧志呢?”
      他渐渐说得激动起来,最后竟大吼一声:“东吴百官,为何他人都做得,就只有我做不得?到底是为什么?”
      陆寂怅然不语,良久一声叹息。
      “果然我是陆家的灾星么……”陆逊长舒一口气,放下这多年的羁绊,整个人竟忽然觉得说不出的轻松,“好,我答应你。明日朝议,我一定交出兵权,你可满意了?”
      陆寂闻言心下稍安,看他面色惨淡,便柔声问道:“听说你奉主公之命,改名换字,我还不知你改成了什么。”
      陆逊此时怅然若失,并不搭话。陆茂冷哼一声,开口道:“他自己要叫什么……陆逊,这么一个狂傲之人,却改了一个谦逊的逊字,真是讽刺。”
      “谦逊的逊,陆……逊!什么!”陆寂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站立不住,仿佛胸口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推得他跌跌撞撞退了三步,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陆逊,为什么偏偏是陆逊……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二弟,是你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吗……”陆寂自顾自地喃喃道,忽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陆逊回过神来,见此情景,虽知有异,但早已无心过问,眼见众人七手八脚扶起陆寂,离开驿馆,他一声叹息,合上双眼,隐隐若有泪光。
      一众人马也悄然散去。良久,陆属于心不忍,上前道:“公子,那个……药煎好了,你现在还喝吗?”
      陆逊沉默半晌,缓缓道:“拿来……咳,好苦啊。”
      他咬着嘴唇,心乱如麻:开什么玩笑……我若交出兵符,东吴接任大都督者十之八九会是朱然,到那时,陆家绝无活路。其他人倒也罢了,可是,可是……不,不行!为了那个人,为了那句承诺,陆家绝不能亡!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在交出兵符前,先动手做掉朱家!只能如此了……但这样岂不是……
      “可恶!我到底在想什么?冷静点啊陆子谦,区区一个朱然绝不可能把你逼到这个份上,一定还有什么办法,一定有的……”陆逊调整呼吸,往立柱上一靠,闭了眼睛,整个人如憩似寐,却时不时地抬起手来,用指尖在额前轻轻一弹,见此情状,一众家将立刻鸦雀无声,气都不敢大喘。
      忽然,一丝冷笑浮现在他的嘴角,陆逊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半碗汤药,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他吩咐道:“陆属,把药拿去再热热,然后放进保温的瓷壶。陆峡,拿竹简,不,拿纸笔来,我写封信,你务必亲自交给平西左将军周泰,从他那里取一份东西。陆纯,你马上到陆家去,帮我运十箱金银珠宝过来。”
      陆峡、陆属领命,唯陆纯面露难色:“这……”
      陆逊解下自己的佩玉,递给他道:“你去找三公子,给他看这个,没问题的。”
      陆纯点点头,可依然面带疑惑:“公子,你这唱的是哪出啊?”
      “嗯?我要去见一个人。”陆逊缓缓道,“一旦我交出兵符,只有他才能解救整个陆家。”
      “果真要交出兵符吗?”陆纯讶道。
      陆逊冷哼一声,道:“当然了,你没听陆茂说吗?这大都督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只要下令攻打荆州,就成了汉朝的千古罪人了。”
      陆纯不解:“可你刚才不是说……”
      “就算被人挖坟掘墓,挫骨扬灰,我又何惧……是吗?随口说说而已。”陆逊没心没肺地叹了口气,冷峻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又何惧……只是苦了你了,子明。”

      (本回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4回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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