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姐和顾先生》南音瑾

6、另一个选择

　　虽然已经做了各种内心建设，但即使是她，也难免对于即将到来的前路惴惴不安。她有许久没有如此焦灼的感觉了。
　　领证的过程倒是没有什么的。和顾致远在一起时，大概是因为都说明白，已经没有什么不自在的。他十分讲究效率，需要她做什么，指示下的简单明了，不需要她去猜测揣度。
　　人只有越是在位置不明的时候，越是难以自处，如今他们的关系明明白白。
　　但是，换一种身份同他去顾家，去见顾苏夫妇，却让她心里难免有煎熬的感觉。
　　车子已经停下，再怎么对于舞台没有信心，也只能提一口准备上场表演，希望能不露破绽。她顿时十分佩服台上真正的演员们。她的观众只有两个而已，尚且是如此困难的。
　　“到了。”
　　两个人下车。
　　顾致远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手指干净修长，关节明显，也许是因为有些瘦。易萱伸出自己握住他的。微温，指间有茧。两人手上带着领证前刚套上的对戒。
　　顾致远牵住她的手，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离的十分近了。
　　他身上冰冷的香气突然靠过来，让她一下清醒。
　　易萱整理好自己的心绪，跟他一起走进顾家门。
　　他的家门。

　　顾致远处理任何一件事都是简单明了，又显得有些粗暴。
　　苏沐看见顾致远牵着易萱的手进来，脸上先是有错愕的表情，继而迅速的转变为惊喜。
　　苏沐欢欣的去叫来顾嘉辰，四人一起围坐在客厅沙发上。顾致远毫无铺垫的就将他们刚拿到手不久的结婚证交到两人面前。跟小朋友交作业大概是一个意思。
　　“这是什么？你们领证了？” 顾嘉辰难以置信的问。
　　“这也太快了。我是希望你们能够交往看看，但是不是让你们直接去领个证回来呀。”两人显然是不赞成他们的闪电结婚。十分儿戏的样子。
　　“而且你都没见过萱丫头几次，双方的长辈都没有见过，你这样对人家姑娘太不负责了。”
　　“妈，我们私底下相处过，很合的来。我相信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我，而我也会照顾好她。接下来公司有个收购案，我会很忙。我怕万一有人在这段时间把她抢走了，还是领了证安心。”
　　“那至少家里的长辈是要见的。”
　　“你们都知道易萱，也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还不能接受我们这么短时间内结婚，何况是易萱的父母。这时候着急去见了，反而容易误会我对待易萱不够认真。我想等着再过一段时间，到时候好好准备好了，再去易家拜访。”
　　“那婚礼酒席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两人商量着婚礼就等着这次的并购案忙完再好好计划，那样我才能好好陪着她一起。我需要时间慢慢规划，我想要给她一场最完美的婚礼，弥补结婚结的这么匆忙。”
　　顾致远说完，握着她的手加了些力道，握了握，回过头来，望着她，眼神里都是郑重，是深情。
　　易萱在心里是十分钦佩顾致远的。他表现的如此真情实意，连她都几乎要以为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了，他们真的是一对一见钟情而后迅速结婚的恋人。
　　虽然易萱明确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两人此时不过是在演一场戏，但是突然被他这样靠的这么近的又如此情深似海的望着，还是难免羞涩，脸上开始发烫。易萱脸上白，今天的粉打的又薄，只怕是挡不住脸红，就算脸红不被看出来，发烫的耳朵也是藏不住的。她十分后悔今天没有将头发放下来。
　　顾致远显然是看出来了。他收回眼神，带着宠溺意味的伸手摸摸她的头，难得一见的露出笑意。
　　顾苏看着两个人的样子像是真的有几分感情，但是还是有些放心，转向易萱问她，
　　“萱丫头，他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抱歉，我也知道这件事太突然了。”
　　“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你知道我们都很喜欢你。只是你们决定结婚太快，我怕你们没有考虑清楚。”
　　“我们认真考虑，商量过的。”自然不能说考虑商量的是价格和条款。
　　易萱接着说，“而且我很喜欢您，致远是您的儿子，我相信他和您一样好，也会像您那样对我很好。”
　　“那你们都结婚搬回家来住吗？你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也太小一些。”苏沐问。
　　“家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了，不方便。我已经新买了一套，这两天我们就搬过去了。”
　　“你们结婚了也该是有个自己的家。”顾嘉辰表示赞同。
　　这一切简单的出人意料。

　　饭桌上，易萱和顾致远拿了酒杯敬酒，便改了口叫顾嘉辰和苏沐爸妈。
　　饭后，顾致远陪着顾嘉辰说话，右手自然的放在易萱身后的靠背上。明明没有接触，却像是被揽在怀里，易萱对于这样的动作十分敏感，大概是她一向有些害怕同人靠的太近。
　　幸而苏沐对父子两的话题也没有什么兴趣，来拉她，“走萱萱，他们两个聊天永远都是这么无趣，我们自己还是去散散步。”
　　易萱答应着站起来。
　　顾致远正对着他父亲说话，口中的话没有停，却时机一分不差的在易萱刚站起来那一刻，收回搁在靠背上的手握住了易萱的左手，然后转过头来说，“我要一起去。”
　　苏沐走近拍掉他抓住易萱的手，将易萱拉到自己的身边，“你难得回家一趟，好好坐这里陪你爸聊会儿。”
　　苏沐和易萱缓步走着，踱到了花圃，在花丛中，苏沐停下脚步，不无担忧的问易萱：“易萱，你是真的喜欢我们家致远吗？”
　　“妈…” 这个称呼对于易萱来说很不适应，
　　“我是真的喜欢致远，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生活的。”
　　苏沐终于宽慰的笑了笑。
　　易萱有这样的感觉，苏沐知道他们已经结婚之后，反倒是没有刚看到他两牵手时那样欢欣，大概确实是过于仓促了。
　　“走，妈妈有个礼物送给你。”
　　苏沐带她上楼，拿来一个首饰盒子，打开是一条古朴的项链，坠子是一颗硕大的珍珠，色泽圆润。苏沐取出项链给她带上，一边说，“若是提前让我们知道，也好有时间好好给你准备个礼物，”
　　“这条项链已经十分漂亮了。”
　　苏沐笑了，带了下楼。
　　易萱觉察到顾致远看到项链时脸上有些惊讶，心中稍有不安。

　　两人离开时，顾嘉辰给易萱拿了一个红包。
　　在车上，易萱摘下项链装回首饰盒里，连同红包一起递给顾致远。红包她也看过，是一张巨额支票，大到她觉得并不适合据为己有。
　　顾致远只看了一眼没有接，“既然是送你的，你就拿着吧。”
　　“这条项链是不是很贵重？” 她想起他当时的神色。
　　“还可以，只是是我父亲花了不少心思特意为母亲买来的。”顾致远发觉易萱脸上有为难的神色，“家母对于这些东西并不上心，父亲送的礼物还有许多，你不用太介意。”
　　易萱才发觉其实她很少看见苏沐身上带有首饰。

　　接下来的流程便无甚不同寻常。
　　第二天一早，易萱去将两笔款项存入银行。账户上一眼数不清的零让她觉得十分心安。她虽不至于从此大富大贵，但已可保障一生安稳无虞，她轻轻叹口气，感觉身上十分轻松。想起顾致远还给她一张，走到自助机器上查询余额。易萱谨慎的确认金额，有了这么些钱，她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要取出大把的现钞，就放在床头，从此每日早晚数着钱玩。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回想只觉得幼稚无趣。如今她可做的事太多，成天抱着几张纸片能有多大的意思？
　　她一身轻快的走出银行，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狂喜，但心中确然也是十分的欢喜因为现今有十足的安全感。她终于可以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她叫了车子上公司。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领导交了辞呈。
　　领导十分震惊，他是一个正直有理想的人，对她抱有期待。
　　“为何突然要辞职？”
　　易萱只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感觉无法再胜任，
　　“如果是最近太累了，我可以给你一段时间的假期，这都不是大问题，而且，接下来的竞聘你有很大的希望。” 领导一心想要挽留她，令她心生愧疚。
　　但依然坚定，她这些年在这里得到许多的成长，不是不兴怀感激的。只是人的一生时间总归有限，如今她有了选择的余地，只想将时间花在自己的喜好之上。
　　领导看她去意已决，无可奈何，只得交代接下来的时间做好交接。

　　她离职的消息，很快众人皆知。同事将她团团围住，想打听出一个原因。她只是微笑，出门前将唯一能透露出线索的戒指摘下。大家也实在打探不出什么。但是她知道，将来她离开之后，他们一定会听到许许多多不同版本的故事。但无谓这些故事多么离奇，终究也是与她无关了。传闻从来只与说者同听者相关，传闻里的当事人倒只像是一个符号一般的存在。
　　工作之中只剩下交接一下便十分轻松。她得以每日早早下班，搭公车去市场买菜。时间充足，她可以挑选最新鲜的蔬果，慢悠悠晃回家中。放上音乐做一餐饭。而后在餐桌上细嚼慢咽。她太久没能如此轻松的吃饭，不必赶时间，不必一边吃一边还要看成堆的资料。

　　搬家的事情倒不急，她找杨珊问过顾致远，杨珊回来只说，“顾先生说他那边若有安排会提早告知顾太太，其他的事情，顾太太自己做主便可以。”
　　杨珊做事不止利落，还十分板正。两人领证前一个小时都称她易小姐，领证之后就只称呼她为顾太太。
　　即没有了时间上规制，易萱便同杨珊商定她正式离职之后再搬家。周末她要回顾家。易萱第一眼看到自己账目上那个数字，便决心要将工作上的精力转移到为人儿媳上去。顾致远花了如此大的价钱，成全他母亲的心愿，她自然要尽职尽责的扮演好这个角色。

　　她一开始有些担心，为此，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前给顾致远打个电话。
　　“顾先生，是我。”
　　“有事？”
　　“我想周末去看看伯父伯母。”
　　“嗯，你去吧，他们会开心。”
　　“您和我一起去吗？”
　　“你告诉他们我需要加班，他们不会多想的。”
　　“那么是否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
　　“没有。”
　　“若问到我的学历家世？”
　　“不会，若问了照实说即可。”
　　“好，我明白了。”

　　苏沐与顾嘉辰果然并没有对顾致远的缺席表示多少疑惑，只责怪他新婚燕尔也不知道多留一些时间陪妻子。
　　晚饭后，苏沐留她过夜，她自然答应，幸而顾致远没有同她一起来。若两人同床共枕，实在尴尬。
　　苏沐与顾嘉辰并不问易萱许多问题，多么开明的父母。只与易萱说一些关于顾致远的往事。
　　易萱由此得知顾致远是家中长孙，刚懂事就被当时主事的爷爷带去教养，从小就辛苦，从未见他轻松过。苏沐说这些时，十分感伤的样子。
　　苏沐告诉易萱，顾致远从小便被养的自然出类拔萃的，他爷爷十分满意，一心培养他做接班人。倒是换得了几年之后出生的弟弟们一份悠闲，只是他自己是不是过的开心就不得而知了。
　　到他成年，过早的就接了集团的一些职务，小小年纪，自己不知道经受了多少压力，从来不说。后来自己又做了一份事业，自己的事业也越做越大。两边兼顾，更是忙的不见踪影。累的她这个大儿子性格一直冷冷清清，她都不记得几时见这个儿子笑过。
　　当然这一切归根结底都要怪到她老公头上。
　　此时顾嘉辰在一旁插话，
　　“这都是命数，我小时候也是很辛苦的。而且我看着致远自己也就像他爷爷，不然能把事业越办越大呢。”
　　“滚雪球你不明白吗，他到了现在这个状况，停也停不下来了。”
　　顾嘉辰怕越说越惹着她伤心，他知道大儿子顾致远一直都算是她的一个心结，觉得自己有愧于他。于是顾嘉辰有意转移话题。
　　“好啦，别跟我生气了，你不是给他找着了最适合他的人？以后有易萱陪着他，你就不要操心了。你看，我有了你之后就过的很幸福嘛。”
　　顾嘉辰将苏沐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
　　难怪明明父母都如此温暖，顾致远的个性却那么冷清。
　　易萱其实心中有些疑惑。她上网查过顾家相关，网上关于顾致远的资料显示他有一家奢侈品相关的企业，然而看规模只是中等大小。如此大小的企业收益似乎并不足以让顾致远出手如此随性。关于苏沐只能查到曾经设计过的一些作品。至于顾嘉辰，和她一样，在网络上是查无此人。
　　若根据网上的资料推测，应当是顾致远少年时白手起家。但苏沐说他年纪轻轻便被迫接手集团的业务。
　　顾家对于她来说，实在有些神秘的感觉。
　　这时门外有停车的声音。
　　一会儿女佣进来说，“小顾先生回来了。”
　　顾致远就跟在她的身后进门。
　　屋里的人看到他都很惊讶，易萱想着他分明说过不会来。
　　“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接易萱。不来的话，她今晚一定就被你留下了。”顾致远对苏沐说。
　　“留下来陪我一个晚上都不行吗？”
　　顾致远拉了易萱抱在怀里亲了下额头，“我本来也就只有晚上才有那么一点时间和她在一起。”
　　“既然回来了晚上就住在家里吧，你妈这几天就忙着给你们重新布置了房间。”
　　“明天一早的会，早上又容易堵车。我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两人走的时候，苏沐和顾嘉辰送到门口。
　　苏沐抱着易萱时说，“替我好好照顾致远。”
　　易萱心里又生出愧疚之前。对她有所期待的人，她都将让对方失望。苏沐真心待她，却不知道她只是为钱财而来，一个虚伪的骗子。
　　易萱轻声说，“我会的。”
　　“回哪里？”两人上车后顾致远问她。
　　“我家。”
　　“还没有搬过去？”
　　“这两天就会搬了，着急吗？”
　　“不，时间你自己定。过两天我会让人把我的东西送过去，你看着放就行。我不怎么会在那里住。可以叫杨珊多找些人帮忙。”
　　“好。”

　　搬家的事情比她想象中简单。她的东西不多，除了日常的，就是一些书。
　　杨珊一早带着搬家公司的人上门，一色的蓝上衣，带了口罩手套，干干净净的站在门口。易萱开门让他们进来。
　　“顾太太，可有什么让他们注意的？”
　　并没有，他们已经做的让易萱十分满意。手脚利落，给所有的东西分类装好，保护的十分用心。仿佛对待的都是珍贵之物。
　　虽然杨珊脸色的神色稍纵即逝，然而易萱还是察觉了。
　　看来杨珊对于她和顾致远的真实关系也并不知情，所以偶然瞥见她的真实生活之时才不小心露出了惊讶之情。
　　此时她的心中会怎么想象两个人的关系？灰姑娘的故事？
　　杨珊的职业素养极好，一句不曾问过无关的事情，这大概也是为何会被安排给她的缘故。

　　一上午的时间，东西已经全数搬入新的住所。
　　“顾太太的，真的不要他们帮忙整理吗？”
　　“嗯，东西不多，我自己慢慢整理。”
　　“好的。另外就是，除了司机，顾先生还给您安排了厨师和管家，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便选一下人。”
　　“这些暂时我都不需要。”
　　杨珊怔了怔。
　　“好的。那您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我再给您安排。前段时间带您去量体，衣服已经做好送来了，除了您的还有顾先生的。以后我会按季给您更新，如果您有特殊的需求请再告诉我。”
　　“谢谢你，杨珊。”
　　将杨珊送走之后，易萱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
　　生活如此意外的给她安排了这样大的一个转折。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她就拥有了如此之多的东西。
　　那么代价呢，什么时候她要开始为之付出代价，代价又会是什么，是否是她所能够承受的。她会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可是其实在顾致远给她选择的那个瞬间，其实她就注定了要承担某种后悔。若她选择拒绝，将来在行经生活绝望之处时，难道不会后悔自己的幼稚与天真吗？不会的，她会时时刻刻的悔恨着，悔恨自己因为一时的意气，放弃了生活另外一种可能，另外一种诸多的可能。
　　易萱睁开眼睛，屋里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