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事》我来山不孤

40、恶仆

　　彭城离下邳距离不远，午时未至一行人便已行至彭城郡内，彭城太守早早便得了风声，在城内有名的酒楼彭来聚摆好了酒席，准备为远道而来的刺史接风。

　　现任彭城太守是皇后之父杨骏的表亲，名为杨准，虽是三代开外关系，但仗着自己的这么点金贵的皇亲血脉，混了个一郡太守之职，杨准在这一带很是吃的开，当地豪强大族每年少不了的孝敬他。

　　这人嘛，富贵安逸日子过久了，自然也成了个锦衣玉食里打滚的胖子。

　　听闻朝廷又从洛阳亲派了刺史下来，虽然心中吃不准这新来的刺史脾性，但本着荣华富贵共享的态度，杨准还是在这彭来聚设宴，打算与这信任刺史联络联络感情。

　　可这左等右等，明明半个时辰前听闻城门侍卫禀告，有一车从京城来的人已经进入了彭城，眼下却还未到。

　　“怎么回事，不是让杨平去接人了么，这都多久了，人给我接到哪去了？！”杨准有些不悦，用手中的黄花梨手串往桌上一摔喝斥道。

　　一旁的小厮见状忙俯身上前点头哈腰，“大人，小的不知啊，要不要小的也去看看。”

　　“得得得，去吧，快去快回。”

　　杨准不耐的摆摆手，那小厮抬腿正欲走出厢房，却听身后一声，“等等，还是我与你一同前去。”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我府上难道养的都是一群木头么......”杨准起身背着手出了厢房，路过那小厮时眉头紧皱的斥着，那小厮一愣忙躬着身子快步跟了上去，身后的手挥了挥示意其他侍卫跟上。

　　这彭来聚的地理位置极好，正正处在通往城门口的大路上，各地往来客商一进城来必先看到的就是这醒目伫立的酒楼。

　　此时烈日当空，炽热而刺眼的阳光洒在了杨准脸上，他拧眉眯起眼正欲抬手去挡，身后小厮忙伸手递来一柄撑开玉骨折扇。

　　杨准接过折扇挡在头顶，回身一声冷笑“还算有眼色。”

　　小厮垂眸憨笑了两下，杨准又轻哼一声，“你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前方嘈杂的人声给打断。

　　杨准面有怒意的望向前方，却被人群中的一个熟悉身影吸引了眼球，当下收起玉扇健步上前边走还便骂道。

　　“那不是杨平那小子么！让他去接人，在这给我凑什么热闹呢！”

　　身后小厮也跟着快步上前，还未走到跟前，就听见人群中惊呼一片，“杀人了！杀人了！”

　　杨准眉头一皱，正欲推开人群，却听见杨平那熟悉的声音道“妈的，是他自己找死，说了等下就把钱给他，爷我急着办要紧事呢！都给我让开！”

　　“你不能走！你打死了我爷爷，你不能走！”一稚嫩的童声在人群里响起。

　　杨平弯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道“小孩，你看见了么，我就在这站着，是他自己撞上来的，现在乖乖放手，我保证等下回来好生安葬你爷爷。”

　　“你胡说！明明是你推的爷爷！”

　　那小孩一把将杨平的手打落，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攥着杨平的衣摆不肯撒手。

　　杨平吃痛的收回手，缓缓起身勾起一抹冷笑，“哦？你说你就是，那你可问问这在场的有谁看见了，谁能为你作证。”

　　杨平双手抱在胸前，冷冷的扫过人群，方才还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不少，更有外层围观人的当下就转身离开了。

　　谁人不知这杨平是彭城太守杨准府上的管家，说是管家，也还是连着血脉的亲叔侄，这杨府平日速来嚣张跋扈，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如今这事不关己，没人愿意自己找事。

　　小孩一张脸脏兮兮的，一双干净的眼睛盈满了泪水却忍着不发，他还不愿放弃，咬着嘴望向众人，到底还是有人不忍，小声道“孩子，算了吧，你惹不起的。”

　　“是啊，听他的好好安葬你爷爷，快走吧，别惹事了。”

　　看着这些明明亲见了事情真相，却在这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大人，小孩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与失望，浑身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杨准在一旁冷眼围观，看到此处时忍不住心道，这杨平就为这等小事耽误这么半天。

　　正腹诽着，角落却突然传来一声，“明明是这兄台踢了这老者一脚，他才会倒地身亡的，怎么眼下大家却让这孩子别惹事呢。”那声音清脆干净，没有一丝惧意仿佛在阐述着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众人循声回望，只见说话那人一身白衣金边身材纤瘦，头上带了一顶幕帘，白色纱帘垂落看不清样貌，虽如此举手投足间却还是让人觉得贵气逼人。

　　“对吧，阿绍。”

　　那人正是恰巧看见了这事情起因的司马衷等人，此时他看见众人对一个孩子咄咄相逼，是以按捺不住地站了出来，说话间他微微侧身望向身旁的嵇绍。

　　众人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好家伙，他身边的这男子一身碧衫目若朗星，于众人中，如松竹立在瓦砾间，好一派郎艳独绝的天人之姿。

　　只见众人眼中的嵇绍回望点点头道“不错，正如你所说，我也看见了。”

　　嵇绍从人群中走出，定定的看着杨平道“你至少，该先对这老人和孩子道一声抱歉。”

　　杨平讥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算个什么东西就敢与我在此掰扯，滚开，爷有事不与你计较。”

　　说罢抬腿就要离开，却被嵇绍伸手拦下，杨平见状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正要发作，那一旁的带着幕帘的白衣人更是直接越过他，走到了那孩子身边。

　　司马衷伸手摸了摸那孩子有些脏乱的头发，一双手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白净，那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眸，司马衷弯着腰笑道“你别怕，你有什么要求都说出来，这位哥哥会帮你主持公道的。”

　　虽然看不清面容，那孩子却感受到了纱帘下的温柔，于是壮着胆子朝杨平看去，“我，我要他给我爷爷道歉，然后要好生厚葬我爷爷，还要，还要将打落的这些货物都捡起来。”

　　闻言，杨平那股无名之火瞬间烧到头顶，气急败坏道，“你这野小子！还想让爷道歉！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这般嚣张，不难道不想让他为你爷爷偿命么。”嵇绍看向那孩子淡淡说道。

　　那孩子刚被杨平的话吓得躲在了司马衷身后，现下听见嵇绍问他，面色微怔，片刻后探出头摇了摇，“爷爷说过，人犯了错若能诚心悔过道歉，便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本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按本朝律你就算是过失杀人也该笞一百，流放三千里，但这位孩子既然能有古人之风不与你计较，我也不再说什么，如此，你愿意接受他提出的条件么。”

　　杨平听罢不由狞笑“你到底算哪根葱，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我是何人！跟我谈律法，笑话，我看哪条律法敢治老子！”

　　“杨平！”一旁的杨准终于走了出来，咬牙道，“不中用的东西，退下！”

　　狠狠瞪了一眼杨平，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嵇绍道“吾乃彭城太守，此人乃我府上之人，不知阁下是何人，我竟不知这彭城何时有人能直接替我判案了。”

　　“哦？你便是这彭城太守？”嵇绍笑着反问。

　　“不错。”

　　“那你是打算只手遮天了么？”嵇绍又问。

　　“你！本官方才看的清清楚楚，我府管家就站在那里，是这老叟自己撞了上来才造成此惨案，杨平不与他们计较，既已答应厚葬便不会推诿，如此你们还想赖着我等不成。”

　　“你胡说！是他买了东西不给钱，还将爷爷踹到地上，是他杀了爷爷！”

　　饶是那瑟缩一旁的孩子听到如此颠倒黑白的话语，还是放声怒号了起来。

　　“你这小儿休要胡说！可有旁人为你所言作证！”

　　那孩子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司马衷忙蹲下身子，抬手拭去他的眼泪，又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后背，才让那孩子由嚎啕转为呜咽。

　　嵇绍走上前，扫视了周遭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杨准脸上，他倏尔一笑道：“本官第一次见到太守如此判案，信口开河，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我观周遭百姓神色早已见怪不怪，想必你等借官职之便为非做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本，本官？你......”杨准心下一慌，牙齿打结道。

　　“哦，你方才问我是哪位，忘了介绍了，在下不才，乃朝廷亲派徐州刺史，嵇绍是也。”嵇绍淡淡的看向杨准回以一笑，“如此，我可有资格替你审判此案。”

　　刺史奉命监察百官，若有逾越之举，不用上报朝廷便可自行惩治品级在他们之上的官吏，不受任何地方管理，只听命于皇帝，在本朝更是可掌一州军权。

　　杨准没想到这朝廷派来的徐州刺史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人，他身后的杨平更是面色一变。

　　“你说你是你就是，近日来打了刺史名头招摇撞骗的人可不少，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杨准当下心也是突突的，可面上却强装镇定。

　　“我的官印与文书，太守大人尽可一览。”

　　接过两样东西，杨准打开文书略略扫了一眼，又望向二人当下心里有了主意，合起文书讪笑道“来人啊！将此二人还有这个小孩给我抓起来，胆敢冒充朝廷命官，又当街指示小儿诬陷本府家臣，罪无可恕，押入大牢，听候本府旨意。”

　　不由分说便将嵇绍二人和那孩子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