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上楼》百折生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大约晚上七点多钟，我来到了家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等了很久，门开了，父亲站在门里面，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而稀疏，腰也弯得更厉害了。他看到我表情很平淡，没有丝毫惊喜，就好像我每天都回来一样，只说了一句，“回来了。”我走进门，看见母亲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杂志，见我进来，她抬头看看我说，“吃饭了没有？”我说刚才在车站上吃了。她没有再说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房间里整齐干净，显然经常打扫。我走到书架前，我的邮册还在，我的日记还在，我曾经痴迷的小说还在。我突然觉得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上学时的岁月，那时候老盼着长大，盼着独立，盼着离开这里，现在我回来了，却充满着留恋。我决定不走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母亲把我叫到身边，她神情有些疲惫，显然昨夜没有睡好。她问我，“你这次回来怎么打算的？”我回答说，“不想走了。”母亲迟疑了一下，说，“不走也好，我和你爸爸年龄都大了，身体也不好，你大哥又在外地，轻易不回来。你留下来能照顾我们。我和你爸都有退休金，够一家人吃饭的。不过你不大不小的，不能在家闲着。我以前的一个学生开了一家便利店，一个人忙不过来，从明天开始，你去他那里帮忙，不要问工钱，人家给多少就要多少。”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母亲提供的地址，找到这家便利店。这里离家不远，步行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店面不大，只有两间房子，主要卖些生鲜副食和生活必须品。
　　我走进店里，门口柜台边一个女人站了起来。她四十岁左右，身高大约一米六五，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皮肤黝黑，四肢匀称，身体稍微有些胖，但或许用壮形容更合适一些，显然是经常体力劳动的结果。虽然算不上美女，她长得还是颇为耐看。美女是三分天生，七分养成，如果她有好的生活条件，或许也是个美女吧。
　　她看了我几眼，然后说，“你是赵老师的儿子吧，我以前见过你的照片。你的事赵老师都给我说了，你就在我的店里帮忙吧。”
　　我开始了在便利店打工的生涯。工作不算太累，只是很粘人，时间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店里的货品都由专车送来，我的工作是搬搬货，摆摆货架，打扫打扫卫生，为客人装袋什么的，老板不在的时候，还要看看柜台，收收钱。店里不管饭，我们两个人轮流回家吃饭。
　　在店里干了几天，我和老板渐渐熟了起来，对她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我意识到母亲让我到这里打工，是另有深意。她今年四十二岁，比我大了一岁。几年前丈夫得病死了，一个女儿去年考上了大学。前几年因为怕影响女儿的学业，一直没有改嫁，现在仍是单身。
　　便利店的工作简单而枯燥，最大的好处是每天都可以见到很多不同的人，其中有不少故人。我见到了我小学时的数学老师。我从小就有些特别，内向而又贪玩，老师说我是慢调皮。上小学时因为贪玩，经常忘记写作业，没少挨了老师打，这个数学老师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他打人从来不用手，而是一脚把你从屋里踹到走廊上去。他有一个习惯动作，喜欢咬牙，显露出两腮条条的颊肌，我至今记忆犹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人很瘦，没有了往日的霸气。我装作不认识他，他也没有认出我来。我一向敬畏老师，我的母亲也是老师，但不是每个老师都值得尊重。
　　我还见到了初中时的英语老师，她是我真正的初恋。记得她那时候高高瘦瘦的，皮肤白净细腻，典型的单眼皮美女，以至于到现在我都对单眼皮美女有种特别的好感。每次上英语课我都忍不住胡思乱想，所以我的英语成绩一直很烂，后来高考我与重点大学失之交臂，也是英语拖了后腿。她的丈夫是个军官，很少回家，有一次我看到她脸上的伤痕，有人说是她丈夫打的，我愤愤不平了许久。如今，她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脸上的皮肤也有些松弛，只是身材依然挺拔，脸上还保留着自信的微笑，一行一动依旧别有风韵，让人回忆起她年轻时的风采。真正的美女到什么年龄都与众不同。
　　一天，一个中年男人走进了便利店，我很快认出了他，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当时我们的关系不错。他来自山区，家庭条件很差。大学毕业那年，他去我家找我，借了我二百元钱，说是为了找工作，想给一个认识的领导送点礼。他也认出了我，过来和我交谈起来。他误以为我是店主，问我这店开了几年了？我告诉他我是刚来这里打工的，我看到他的脸上漏出一丝轻蔑。他现在做化肥和农药的生意，几乎垄断了附近乡村的化肥和农药供应，只送货的车就有十几辆。他和我聊起了同学们的近况，不少同学事业有成，其中一个还成为我们这个小城的三把手。说起她时他满脸的自豪和夸耀，似乎那人只是他的同学，和我毫无无关系一样。说着说着，他突然问我的车在哪里，我说，“我没有车。”他指着门口的宝马说，“我的车。”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向我炫耀他的成功。我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愤怒，忍不住问他，“那年你借我的200元钱什么时候还我？”他的脸色突然变了，说了一句，“有空我请你吃饭。”匆忙转身走了，甚至差点忘了拿买的一大包东西。
　　我渐渐喜欢上了在小店打工的生活，虽然每天忙忙碌碌且收入不高，但觉得很充实，没有以前那种夹着尾巴做人的感觉。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我和老板的关系也越来越熟悉，偶尔还开一些小玩笑。我发觉她渐渐有了改变，衣服越来越讲究，还开始化妆了。
　　一天下午，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就我们两个人。她突然问我，“看你这个人也挺实在的，怎么会犯那种错误？”我知道她是在说我被判刑的事情，看来母亲没有隐瞒，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了她。看着我有些尴尬，她接着说，“不过年轻时把握不住，一时冲动犯点错误也难免。赵老师暗示我好几次了，我也不是特别守旧的人，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也不谈什么爱不爱的，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一个人还是太孤单了。我倒是不在乎这些，就是怕你有案底，如果我们结了婚，女儿就业找对象会受影响，现在考机关单位都要政审，你又是那种罪…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所有犯罪中，□□犯的名声是最差的一种，古人讲万恶淫为首，这种罪向来为人所不齿。如果她嫁给我，会影响她女儿的名声和前程。
　　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她接着说，“要不我们先一起过着，等过几年孩子找了工作，结了婚，再去领证。”
　　女人都是矜持的，一个女人能主动提出和一个男人同居，显然下了很大决心，我不想违了她的好意，母亲为了我费劲心机安排这件事，我也不能再让她伤心了，何况开一家小店，平平淡淡，忙忙碌碌地度过这一生，摆脱尴尬的处境，也是我的人生理想。但我心里依然爱着小瑜，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另外一个女人，所以我低声说，“我考虑一下。”
　　我的回答显然让她有些意外，我怕伤了她的心，就忙给她解释，“虽然我和前妻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可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她在国外，我们还没有到民政局正式办理离婚手续，我想等办完离婚手续以后，再考虑这件事。”她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老家以后，我决心彻底和以前的生活告别，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所以我更换了手机号码，只把新号码告诉了小花，以便有事的时候可以联络。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也很少有人给我打电话。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是小花打来的。原来小瑜已经从国外回来了，想见我一面。我不想再见她，既然已经离婚了，何必再见面，平添伤感。小花劝解说，“有些事需要当面谈，你们还是见一面吧。”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我想到我们的离婚手续还没有办完，就决定去特区见她们一面，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到机场接我的是小花的司机，他把我直接送到小花家里。这是一栋独立的别墅，门前有一个小院。我走进屋里，小花、小倩、小雪都在，还有小瑜。见我进来，小花过来抱住我，狠狠亲了一口。我连忙把她推开，小花用嘲讽的口气说，“都已经离婚了，你还怕什么？不如今晚你就住在我这儿吧，我现在也是单身，不怕别人说闲话。”我知道她是在故意刺激小瑜。小瑜坐在那里，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屋里的空气有些沉闷，我和她们闲聊了几句，看看晚饭的时间还早，就走出屋子，到院子里透透气。小院的角落有一个木质的秋千椅，我走过去坐下，取出一支烟，正准备点上，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过来，“你原来不抽烟，怎么现在抽烟了？”原来小瑜也出来了，正站在我的旁边。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空气，就收起烟，笑笑说，“以前所有的钱都是你拿着，我想抽也没钱买。现在我单身，没人管了，虽然穷点，几包烟还能买得起。”
　　小瑜微微笑了笑说，“你恨我吗？”
　　我回答说，“没有，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那天刘律师拿着离婚协议书让我签字，我当时确实很痛苦，可是当我签完字以后，突然觉得很放松，就像心里有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一直把你当做女神，竭尽全力地爱你，希望能给你幸福。可是所有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你，我自己也觉得配不上不你，所以我从来不奢求你爱我。你嫁给我以后，我感觉压力很大，我害怕不能给你足够的幸福，让你失望，这种压力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活得很累。离婚对我们俩来说是也许都是一个解脱。不管怎么说，能和你结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我永远感激你，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小瑜冷冷的说，“我真的给你那么大的压力吗？”
　　我回答说，“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那天在回老家的飞机上，我突然胸闷，喘不过气来，我觉得我要死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没有人能给我压力，给我压力的是我自己，是我的虚荣心，我太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了。缘起缘灭，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两个人相爱就在一起，不爱就放手，只要能快乐就好，何必管其他的东西。所以我下决心改变自己，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所以你去商店打工，还遇到一个漂亮的女老板，她对你不错，是吗？”
　　我去便利店打工的事只告诉过小花，小瑜和小花的关系一般，应该不是小花告诉她的，或许是小花告诉了小芳，小芳又告诉了她。
　　我说，“她是我母亲的学生，比我大一岁，算不上漂亮。前几年她丈夫死了，现在一个人过。我母亲极力想促成我们两个人结合，她也同意了，不过因为我有犯罪记录，她怕影响女儿的前程，只愿意和我一起生活，不想和我结婚。”
　　小瑜问，“你同意了？”
　　我说，“还没有，我想等我们正式离了婚，再考虑我和她的事。”小瑜没有再说什么。
　　小芳也从澳洲回来了，原来打算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因为临时有急事，还没有来。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决定不等她了。吃完晚饭，小瑜想要回家，我送她到门口，她对我说，“你也回家看看吧。”我说，“不了，不想再打搅你的生活了。”
　　她转身走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我，“前几天我去古城的住处收拾东西，没找到那块表，你是不是把它拿走了？”我解释说，“上次我离开古城，回家的路费不够，想把表卖了应应急，后来遇到小雪，她给了我一些钱，帮我解决了回家的路费，表就没有卖，这次来得有点匆忙，忘了带来，回去后我寄给你。”
　　小瑜走了以后，我也离开了小花的家，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大约晚上九点钟，我接到小芳的电话，约我在一家咖啡厅见面。来到咖啡厅，小芳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比以前瘦了，也黑了。”我笑着说，“每天干体力活，虽然瘦了一些，可身体比以前棒多了。”
　　她接着说，“看你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难道你就不想挽回你和小瑜的婚姻么？”我说，“离婚协议书都已经签了，她也有了意中人，怎么挽回啊？”小芳笑笑说，“本来这是个玩笑。”“玩笑？”我不解地问。她回答说，“是啊，这个主意还是我出的。小瑜到了澳洲以后，情绪一直低落，我觉得她对你出轨的事还没有释怀，就让她和你假离婚，整你一下，为她出口气。因为怕泄露消息，我没有告诉小雪和刘律师她们真相，他们也都以为这是真的。小瑜和那个男人的事也是假的，那个人是我公司的一个高管，为了让你相信离婚是真的，我故意拍了那些照片，让小雪带给你看，其实小瑜和他到澳洲后才认识，只是普通朋友，小瑜根本没有爱上他。”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小芳接着说，“一开始确实是假的，可现在我也不敢确定了，本来只是想整你一下，过几天就告诉你真相，可是这么久了，小瑜一直不说，也不许我说，我也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毕竟律师是真的，离婚协议书也是真的，你们的签字也是真的，真假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世上假戏真做的事常有，或许小瑜确实有离婚的想法，只是还在犹豫。我彻底困惑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情，我已经接受了离婚的事实，是否还有必要去挽回？是否还能够挽回？
　　小芳看出了我的困惑，她说，“我觉得不管是真是假，今晚你都不能住在宾馆，你应该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