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上楼》百折生

1、第一章

　　明月楼上楼（上部）
　　《阿弥陀经》曰：“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中略）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第一章
　　监狱的大门是朝向东方的，对面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早春的太阳正从东方升起，带来一片灿烂的朝霞。从大门里出来，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空气都是香甜的。转回身看看大门，不由得向站岗的武警微微笑了笑。这座大门并不雄伟，但它似乎隔离两个世界。进来一年多，我竟然连大门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留意过，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现在终于看到它的样子，感慨万千。但我毫无留恋之情，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
　　门口停放着几辆汽车，旁边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人，他们是来接出狱的犯人的，我知道肯定不是来接我的，没有人会来接我。我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亲朋，甚至连父母都和我断绝了关系。本来我应该在昨天出狱，因为监狱的领导开会去了，很晚才回来，所以出狱的手续拖延了。等到办完出狱手续，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这座监狱处在城市的郊区，交通不便，又没有人来接我，所以只好多呆了一个晚上，今天一早，我没吃早饭，就急着走了出来。
　　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了中学课本上的几句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自由永远是人类最宝贵的东西。当你拥有它的时候，也许感觉不到它的珍贵，可一旦失去了，就会感觉到它无可替代。在它面前，什么财富、事业、家庭、甚至爱情，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我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从小就是一个乖孩子，上学的时候从来不敢违反任何学校纪律，后来走入社会，更是谨小慎微，遵纪守法，不敢越雷池一步。本来监狱是和我无缘的，直到遇到她，一切都改变了。
　　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市，父亲是个高级工程师，窝囊了一辈子，母亲是个中学教师，性格要强，在家中绝对强势。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却有着传统知识分子常有的臭毛病——死要面子。我被抓以后，律师曾经把我的情况通知他们，得到的答复是：我们和这个犯罪分子没有任何关系。
　　大学毕业以后，我来到北方的一座大城市，考入了一个机关单位工作。我们这儿有个笑话，如果你进不了行政事业单位，又不做教师或者医生，那你就是无业游民。我能考进行政机关，在很多人眼里也算是有出息的了。然而我无钱无背景，又性格拙直，厌于逢迎，不善言谈，在单位中颇为另类，领导不喜欢，同事们中也不受待见。工作几年下来，经历了无数次的碰壁，参加工作时的万丈豪情已然消耗殆尽。
　　行政机关的工作有很大的弹性，如果你想做，累死也做不完，如果想混日子，还是有很多闲暇的时间。我渐渐开始混日子了。
　　我这人身材瘦小，相貌普通，又不懂花言巧语讨女孩子欢心，所以没有女孩子喜欢我，年过而立，也没能成家，一直过着单身狗的日子。
　　工作不忙，又没有家庭的羁绊，闲来无事，我渐渐喜欢上了健身。除了骑行和爬山，我也经常流连于健身房中。
　　我常去的健身中心在一所旧商场楼的顶层。这是一个供平民消费的场所，面积不很大，装修也不奢华。走进大门，迎面是前台，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水吧，水吧的右面是健身大厅，摆放着几十台健身器材，紧挨着的是一个动感单车室。水吧的左面也是一个大厅，放着几张乒乓球台，旁边有一个多功能体操房，供练习健身操和瑜伽使用。
　　我一般晚饭后过去，也就是练练器材，打打乒乓球。中心里最火的项目当然是动感单车，里面常常爆满，到后来老板不得不要求取号进入，免得客人们因为争位子发生争执。这里有不少身材火辣的年轻女孩，有几个不但身材火辣，穿着更加火辣，让男人们看着心里都痒痒的。我很少去哪里，倒不是不想去，只是有些自惭形秽罢了，但终究也是色心难泯，偶尔也过去瞄上几眼。
　　瑜伽是另一个比较火的项目，但去练的多数是中年妇女，男人们去得很少。看来年龄和女人的魅力息息相关，而且是成反比的。青春对女人来说，永远是最宝贵的东西。我对瑜伽颇有兴趣，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进去。想想一个男人和一屋子的女人在一起练瑜伽，会有多么尴尬？要真是一群美女，尴尬也就尴尬了，可惜她们是一群老娘们。
　　一个周五的晚上，大约七点钟左右，我正在健身中心打乒乓球，对手是一个高手。我的水平差了一些，老也跟不上人家的节奏，被调动得满场乱跑，不一会就大汗淋漓了。球突然被打到围栏外的过道上，我跳过围栏去拾球，起身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一个女孩从我面前飘过。她身材高大健美，头上戴一顶小帽，脸上带着黑色的口罩，身上穿着薄而长的风衣。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从她裸露着的双眼和肌肤，我断定她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她只轻轻瞟了我一眼，就径直往前，走进了瑜伽室。我的心怦然动了一下，似乎一下子被某种东西勾去了魂魄，再也集中不起精力打球了。
　　健身中心的瑜伽课每周五次，上课时间是除了周日和周三之外的每晚七点半到八点半。我已无心打球，和同伴敷衍了几下，就借口累了，坐到走廊旁边的椅子上休息，内心却是起伏不定。瑜伽室的大门就在我旁边，我几次想站起来走进去，但始终不能。我开始骂自己窝囊，不过就是进去看看，有什么难的？踌躇了很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走了进去。教室的前面已经排满了瑜伽垫，我没有垫子，只好坐在教室最后面的木地板上。
　　瑜伽课已经开始了，一个教练正在台上做着示范，正是我刚才遇到的那个美女。我抬起头来看她，心中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她已经脱去外衣，上身穿着白色露肩的紧身胸衣，下身穿半腿的黑色紧身瑜伽裤。她是真正的女神，高高的个子，修长的四肢，匀称的身材，流畅的线条。
　　她头上的秀发已经盘起，面部端庄秀丽，眼神明澈纯洁，脸颊白润透红。她的背部极美，也许是世界上最美的背。胸部并不大，但紧密而富有弹性。腰腹裸露着，腰部又白又细，却丝毫不给人以纤弱的感觉，腹部平坦，马甲线线条清晰而柔和。两条腿很长，裸着的小腿笔直白皙，大腿并不粗，长而紧实，给人以健美的感觉，臀部丰满而不臃肿，微微有些翘臀，极富有弹性，似乎蕴含着无限的生命力，随时可以从紧身裤中迸裂出来。
　　女人个子高了往往给人以松跨的感觉，但她的身材却极为紧致，显然是长期体育锻炼的结果。很多高个子女孩穿着外衣很好看，脱了就惨不忍睹，她不但穿着外衣极美，脱下外衣更美。这美已经超越了常规，既有运动者的健康之美，又有女性的柔和之美，成为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感受。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身材最好的女人，也是这辈子最让我感到惊艳的女人。从来没有女人让我如此地震撼。
　　或许是长期练习瑜伽的原因，她的体态也极美，站在那里，挺拔而舒展，一静一动都给人以美的享受。她的瑜伽动作极为规范和舒展，极具专业水准，身体柔韧性极好，很多高难度的动作都能轻松做出来。特别做猫式的时候，臀部翘起，腰部深凹下去，更显示出体态的柔和曲线。
　　做完示范，她下台来为学员们作辅导。尽管我在教室的最后面，尽管我是这里唯一的男学员，她还是走到我的身边，为我纠正体式上的错误。她的手轻轻扶了一下我的肩头，一刹间一股暖流涌进我的身体，从肩头直到灵魂的深处。我甚至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她，她的光辉击垮了我所有的男人自信，我甚至不敢有征服和占有她的想法。她就如同高举着火炬的女神，美丽、健康、向上，周身散发着无穷的生命力。我唯一的愿望，是匍匐在她的脚下，沐浴着她爱的光辉。
　　瑜伽课很快就结束了，我一直在恍惚之中，甚至记不起是怎么走出瑜伽室，怎么回了家。第二天是周六，我赖在床上睡懒觉，回想起昨晚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真正的爱情都是从第一眼开始的，我觉得我可能爱上她了，只是她太高了，就如同天上的月亮，而我卑微到尘土里，对她只能顶礼膜拜，甚至连追求她的想法都不敢有一丝一毫。但瑜伽课是一定要去的。
　　晚上，我早早地来到瑜伽室，女神还没有来。几个中年妇女正在聊天，议题是我们的美女教练。其中一矮胖的妇女说，“这女孩真是让人羡慕，个子这么高，身材又这么好，相貌有这么好，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把这么多优点都给了一个人。”另一个女人问，“她有多高啊”矮胖妇女说，“那天我问过她，她自己说是一米七六”。听了这些，我心里颇不是滋味。我穿上鞋也不过一米七多一点，她居然这么高，不由得叹了口气。在众人的羡慕声中，那女人接着说，“据说她在一家大公司里做财务工作，当教练只是兼职，听她自己说，她是在大学里学的瑜伽，已经练了四年多了。她的身体柔韧性真好，很多动作我一辈子也做不出来…
　　不知觉中，女神已经走了进来。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下身依然是五分的黑色短裤，上身的紧身胸衣换成了暗红色的，更衬托出皮肤的白皙。
　　我们开始上课。先做冥想，盘腿坐下，闭目体验腹式呼吸，接着是一些简单的拉伸动作，然后正式开始瑜伽体式的学习。她授起课来很认真，不断大声提醒我们体式上的错误，还不时过来为学员们作矫正。虽然都是一些简单的动作，但我身体僵硬，做起来极为费劲，特别是一些拉伸的体式，尽管我忍着痛竭尽全力，也很难做到位。不一会儿我就挥汗如雨了。但我努力坚持着，一直到瑜伽课结束，看着她离开了。
　　从哪以后，我成了她瑜伽课的常客，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每节课我都不缺席。我们经常见面，她似乎对我也很关注，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有时候面对面走过，也从不打招呼。我很想和她说句话，但总也鼓不起勇气，有时候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男人很少能追到心仪的女人，因为在这样的女人面前，往往少了份从容和自信。我也是这样，平常在女孩子面前，还能有说有笑，一遇到心动的女孩，就几乎说不出话来。近情情更怯，很多人大概也有过和我同样的感受吧!
　　她似乎不是话多的女孩，在课堂上除了教学，从来不说别的事情，休息时和学员们闲聊，也都是聊些和瑜伽有关的东西。她的声音很好听，普通话说得很标准，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语音悦耳动听，吐字清晰圆润。我练瑜伽时，不敢经常抬头看她，大多数时候是按着她语言的引导去做，所以对她的声音印象特别深刻，有时候回到家里练习时，她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如同她还在旁边一样。
　　一天，我去健身中心。登上电梯，对面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个头比我高一些，身体强壮，满脸的横肉。他突然问我，“你也是去健身的？”我回答说，“是。”他的脸上漏出一丝淫邪的表情，接着问，“听说这儿有个女孩精神不太好”
　　我立即想起了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穿着很暴露，动作很夸张，时常来健身中心健身，偶尔也去瑜伽室玩玩，大概是过于开放，成为男健友们关注的焦点。也或许精神真的有些不好，记得有一次我们迎面走过，她一直对着我傻笑。但我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就回答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他向我身后看了看，又问，“这是你女朋友吗？”我这才意识到身后站着一个人，扭头看了一眼，竟然是她，我的瑜伽老师，梦中的女神。她面朝墙壁站着，一言不发，似乎我们都不存在。我连忙回答，“这是我们老师。”男人听了以后说，“原来是教练，身材真好啊!”语气里满是口水。
　　电梯很快到站，我们出了电梯，她加快步伐超过我们。
　　今天的瑜伽课有些特别，除了我，又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做生意的小老板，五十岁左右，个子比我高一些，人很瘦，用我们家乡的话说——长得像干鸡一样。这人看起来很精明，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人。
　　不同职业的人有着不同的气质。古人说相由心生，虽然通过外表不能确定一个人的职业，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气质、性情与品质。比如我，很多人看外表把我当成教师，很少有人认为我是机关工作人员，我的性格确实也不适合当官。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入错了行。
　　另一个竟然是八十多岁的退休老头。这老头身材瘦小，头顶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腰有些弯了，动作稍有些僵硬，但精神状态很好。只是年龄过于大了，搞得教练不得不时常提醒，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据他自己说，现在他每年都要徒步登一次泰山，还参加过国际登山节老年组的比赛，这让我这个“年轻人”多少有些汗颜。
　　上大学的时候，我登过一次泰山。那一次是晚上去的，大约十一点钟开始攀登，上到南天门的时候不到凌晨四点。全班三十个同学，最先上去的竟然是两个小女生，让我们这些男生都觉得很没面子。那天下了点小雨，云层很厚，我们来到日观峰，看到了一轮红日冲出浩瀚的云海，从东方升起的壮观景色，同学们都兴奋地叫了起来。泰山的日出，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我还照了一张用朝阳点烟的照片，可惜现在找不到了。这几年也登过几次泰山，不过每次都是乘车坐索道，没有一次是自己登上去的。想想那时候朝气蓬勃的自己，没想到才这么几年，就已经老气横秋了。混机关的日子，真的很伤人。
　　瑜伽课在我的大汗淋漓中结束了，我卷起瑜伽垫，把它放到讲台边的墙角，回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说，“你这几天进步很大。”她说得颇为突然，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红着脸说，“练得不好，还差得远。”出了瑜伽室的门，我立即就后悔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痛，就如同被人狠狠在心里抓了一把。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搭讪机会啊，竟然就让我轻易浪费掉了，我不停地的骂自己笨，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回到住处，我整夜都在想这件事情，感觉自己都有些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