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前未完成》锦少18

7、第六章

　　商柏岑情绪平复了过来，起身和周之然准备回家。路过高末前厅，见张喜砚正带着几个员工做交接班。
　　“……今天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考虑到现在已经进入夏季，自助区的枸杞红枣茶更换成柠檬红茶，上午客人不多，配制好以后，放冰箱里镇一镇，等客流增加到5桌，就拿出来供人自取。大家注意着需要随时增补，如果冰箱里的储备不够了，记得提醒我配茶冰镇，”喜砚顿了顿，翻着小本子继续说到，“另外从这周开始，外卖的茶歇菜单，我们增加一些布丁类的小食，酸奶糕、抹茶卷这些可以继续保留，用曲奇和绿豆糕更换掉司康、泡芙等比较甜腻的小食。饮品的话，除了奶茶和咖啡，再增加蜂蜜茉莉花茶和香橙水……详细的菜单以及配料清单，我会录入到备餐间……”
　　周之然忍不住好奇，问商柏岑：“高末现在客单价多少啊？这么做，你确定不亏？”
　　商柏岑无所谓的说：“还是老样子。一般来说，学生价28/位，自助区的水随便喝。下午或者晚上，一人送个点心宵夜什么的。只要他们坐得了那么久。”
　　周之然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前厅，条件反射的点了点人头，不得不说，高末的上座率非常乐观。现在已经是晚上快11点了，几乎每个座位都坐满了人，他们有的在看教材，有的敲着笔记本电脑，有的在写写画画，有的拿着资料窃窃私语。
　　周之然心算了一下，低头压着声音对商柏岑说：“28一位，太亏了。现在多少人？前后厅加起来200个人已经快坐满了，一天就算换两茬人，满打满算全年无休，每个月营业额还不到四十万……水电、人工、材料不要钱呐？最大的消耗还是水，楼上那花园的自动喷洒器，你没关过吧？”
　　商柏岑一副“小爷亏得起”的样子，看着一脸认真的周之然。笑道：“这是对学生，最基础的。事实上，每个月营业额不止这个数。”他用手比了个“五”。
　　周之然重重松了一口气，他刚才心念电转间，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晟商的下午茶包给高末了。
　　“五十万……还行……吧。怎么做到的？”
　　商柏岑用下巴点了点书架的位置，说：“靠他们。”
　　此时员工们已经开完了会。张喜砚在柜台里盘账，向小天整理着临近书架的几个空位上散落的书籍，李查查在给自助区的水壶里续水。
　　周之然不屑的说：“靠他们啊？张喜砚一个护士带四个楞头小子，能帮你挣那么多钱？”
　　商柏岑甩给周之然一个“你懂个屁”的眼神，拉着他走到书架前沙发座上坐着的一个人身边，笑着打招呼：“钱教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坐坐啊？”
　　周之然看清坐在沙发上的人，浑身一个激灵。钱叶飞教授曾是C市医科大学附属临床医院脑外科教授，名誉响彻海内外。商柏岑和周之然是医学专业本硕博连读的学生，他们本科学习阶段的时候，钱教授刚刚海外镀金归来，短期担任了他们颅脑解剖学实验的带教老师。做实验的时候，他语言简练、动作麻利、神情果断，每一个步骤都是有条不紊完美无缺。商柏岑、周之然这帮“菜鸽子”，在钱教授面前简直就是一群漏洞百出的“神兽”，几乎每一次实验课，都会被眼前这位严谨治学的教授骂得当场心律失衡。
　　商柏岑志在心理学，临床实习的时候分到了神经内科。最惨的是周之然，选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骨科，终于寒窗苦读熬到了临床实习期，哪知道转科的时候如有神助，在神经外科毫无悬念的被分配到了钱叶飞教授组。周之然每每回想起那段岁月，都只能用“一把辛酸泪”来形容自己的境遇，从门诊到查房，从查房到手术，没有哪个时候不被钱叶飞死盯着的，同事们笑说这是钱叶飞在重点培养周之然，但周之然可不这么想，被那么狗血淋头的骂，心理稍微脆点儿的肯定就换科或者跳楼了。“这都是命啊！”周之然每次说到自己的临床实习，都要用上这句哀嚎作为开场白。
　　只不过后来，钱叶飞在商柏岑和周之然博士毕业后没两年，居然放下手术刀去主攻心理学了。周之然得知此事，由衷感慨：“钱叶飞此人，手术可以说天衣无缝。但这种近乎偏执的人格，不宜在手术台上久待，牛角钻太多容易折寿。心理科好啊，有什么不开心的，各个诊室串串门，咖啡香茗互相聊聊，自愈与治愈可以同步进行，大家开心开心。”
　　现在，让周之然闻之色变的钱叶飞教授，穿着Burberry衬衫一袭英伦复古风打扮，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正专注于手里的材料。听到商柏岑爽朗的招呼，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
　　商柏岑自知打扰了钱叶飞，不好意思的笑笑，半躬下上身双手撑着膝盖看着钱教授：“教授，好久不见啊。”
　　钱叶飞这时候才看清了来人，脸上溢出一脸慈祥：“是柏岑啊，哟，还有之然。真的是好久不见。”
　　周之然讪讪陪笑，说：“教授，您最近可好？”
　　钱叶飞说：“挺好的。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你俩坐啊，别吵到学生。”说着，用眼神看了看周围的人。
　　商柏岑和周之然在钱叶飞对面坐下来，商柏岑问：“教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回家啊？”
　　钱叶飞像炫耀宝贝似的，扬了扬手里的一沓装订好的A4纸大小的材料，说：“你这儿啊，真是有不少好东西。你看看这个，”说着，用手指着一行小字，一字一句的说：“心理危机干预在排遣心理压力早期应用中的几个观点。”钱教授两眼放光，接着说：“这个思路很有想法。现在普遍反映人的心理压力大，没有一个初期行之有效的心理干预和引导的话，久了，人就会产生诸如嗜酒、嗜赌、嗜毒这些坏习惯用来排遣压力。而这个材料里面提到的，通过感官和行为的潜移默化，早期干预个体可能产生的不健康的心理问题，很有探讨价值。比如，鼓励个体培养常态生活以外的健康的兴趣啊，利用小型的集体活动让人能够走出自我禁锢或者发现和释放自身更多优势啊，等等等等。也就是说，看到人可能走歪路而置之不理，或者等到人已经走了歪路，再来矫正方向盘甚至修路，效果事倍功半。如果防患于未然，从最初可能出现问题的源头出发，培养和增强人的主观意志，使个体对歪路本身就不感兴趣，那就事半功倍了。人类社会活动，本来就是从简单到复杂，反复不停进行的一个过程嘛。”
　　商柏岑点点头，说：“就像这儿一样。这儿不属于晟商集团，但我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看看，改善改善自己的心态。相当于，我在给自己培养额外的兴趣。”
　　钱叶飞笑着摇摇头，说：“你这个比喻，不太恰当。”
　　听到钱叶飞态度和气的否定商柏岑，周之然忍不住，悄无声息的“嘁”了一声。钱教授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继续笑着对商柏岑说：“如果说，你在晟商的终极目标是赚钱的话，那么在这儿，你的终极目标是不能亏本开得下去，其实说白了还是赚钱。相当于，一个患了传染病的人住进传染科，虽然面对的病友和这个人所患的可能不是一种病，但大环境是没变的，还是传染科。这篇文章里提到的，不是改变大环境，而是干预个体这个小环境。由无数个小环境的干预，带动整个大环境的改变。”
　　商柏岑说：“就像乙肝疫苗一样。并不是不接种疫苗，这个人就一定会患上乙肝，但是接种了疫苗，起码能大概率切断这个人患上乙肝的可能性。全民接种乙肝疫苗，整个国家的乙肝发病率就会大大降低。”
　　钱叶飞点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一本小说，叫《心理罪之教化场》，那本书里面的凶手陈哲，沿用‘小艾伯特实验’的手法，不断的加重受试者的恐惧心理，使人感觉人生不再完整，甚至无法享受正常生活，到最后根本不再在乎生死，从而引起一场又一场谋杀。这种实验，过分追求科学的完美，忽视了人的尊严和价值。”钱叶飞推推眼镜，继续说：“人的心理本身就是琢磨不透的，再加上外界情境的影响，最终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个材料却是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出发，探讨如何将个体莫须有的自我实现先弱减为生理需求，说好听点儿就是从好高骛远弱减为脚踏实地。如果说我们一开始认为的‘我想成为谁’到最后因为种种原因，个体只获得了‘我是谁’这个结论，那么就很容易造成这个个体出现心理不平衡。那这个材料里面的做法，则是从个体先认识‘我是谁’到‘我可以成为谁’再到‘我想成为谁’。通过循序渐进的自我意识和能力的开发，最终达到健康积极的心理闭环。”
　　钱叶飞说得神采飞扬，商柏岑却听得似是而非，而周之然更是在一旁努力的抑制着自己张嘴打哈欠的冲动。
　　钱叶飞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两人，大度的笑着：“哈哈哈，你看看我，老毛病改不了。看到好的精彩的理论，就想跟人说道说道。简单点儿吧，柏岑，”他转头看向商柏岑，后者赶紧振作精神，“学金融的都想成为巴菲特，但是最后发现自己也就是个银行柜员，一天到晚数着钞票却没有一张是自己的，有些心理不平衡的人就会自怨自艾消极应对生活，更有甚者会铤而走险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但这套理论探讨的是，我是一个银行柜员，通过团队和周边人不断的鼓励和正面引导，自己不断的精进和拓展业务能力，有朝一日成为银行行长也不是不可能的。到了那一天，再考虑自己是不是具有成为巴菲特的潜质，听起来是不是比一来就想成为巴菲特，靠谱得多。”
　　商柏岑“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高末周围：“照这么说，如果我只一味的想开一家图书馆或者茶馆，但不去钻研怎么让更多的人想来这儿，这就是心理还没有闭环咯？”
　　钱叶飞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怎么一根筋啊。”
　　“如果说，你只是想开一家图书馆或者茶馆，那么你完成了心理闭环。至于你去不去想怎么吸引更多的人来这儿，这属于另外一个环了。我可没说过，不去琢磨怎么多赚钱，是心理有问题哟。”
　　商柏岑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钱叶飞笑着摆手：“好了，你们两个小子要没什么事，赶紧走吧。别耽误我看材料。你这儿的规矩割肉啊，书籍资料可以随便看，但不能借走。真的是在无限制的从我钱包里面往你的钱包里面揣钱啊。”
　　商柏岑和周之然赶紧起身与钱叶飞话别，临走前商柏岑交代向小天，给钱叶飞那桌多上了几盘点心。
　　两人开车走出去好远，周之然才回过神来，说：“看来，这个钱叶飞同志，在心理学上的研究，也是很有想法啊。”
　　商柏岑不赞同周之然的说法，摇头说：“神经外科和神经内科，跨度太大。一个是外科学的分支，一个是神经学二级学科。更别说以研究人体心理现象影响下的精神功能和行为活动科学为主的心理学。三个学科，虽然都是那个腔子，都觉着和神经学挂点边儿，但从理论和实际应用来看，谁也不挨着谁。”
　　周之然不以为然，手指敲着方向盘，说：“你管呢。反正人钱叶飞同志，现在在心理科，也是发表了好几篇颇具影响的论文了。刚他说的那个什么闭环，你听懂了吗？”
　　商柏岑揉揉酸胀的太阳穴，说：“听了个大概齐吧。他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只是想开一家茶馆或者图书馆，那么高末就是我心理预期的一个闭环了。但如果我想把高末做大做强，我不仅仅得知道茶好喝，点心好吃，还得去研究什么茶配什么点心才最爽，那是完成另一个心理预期并且付诸行为的过程，等我研究透了这个，我就实现了又一次的闭环。嘁，要有那个功夫，我不如多招一个张喜砚。”
　　周之然开玩笑道：“要不，我让我爸再去挖掘挖掘？我家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需要来C市务工，又正好是中医专业毕业或者厨子茶艺师之类的？”
　　商柏岑看到周之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忍不住泼了一盆凉水：“你是忘了，高末真正的老板，不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