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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番外三·《宠妻法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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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疯子,脑子有病。据爹爹说,这是因为我小的时候亲眼目睹我的生身父母惨死,受了很大的刺激。
我是爹和爹爹收养的孩子,对生身父母没太多记忆,细细数来,只有三个小小的片段。
第一个片段,是一个男人——大抵是父亲(不是上文中提到的“爹爹”和“爹”。读到这里,你可能有些讶异,但事实就是如此)——读书给我听。
他说,天界住着很多神仙,有一个叫做太上老君的神仙,会炼制仙丹,凡人吃了,可以起死回生。
我问他,死是什么。
他说,就是消失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问,是什么地方?如果你死了,我还能找到你吗?
他说,能的,只要往西去,就会找到消失的人。
我问,你也会死吗。
他说,人都是会死的。
第二个片段,是在一辆马车上。
一个女人——大抵是母亲——同我说,要和我玩一个躲猫猫的游戏。我躲在马车暗格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也不能动,没人我出来,我就不能出去,若我做到了,她便买一只拨浪鼓给我做奖励。
于是我就乖乖的躲在暗格里。外面声音很大,有人哭,有人笑,还有惨叫声,父亲和母亲一直没唤我出来,我便老实的没有出去。
我等了很久,饿得眼冒金星,终于赢了那场躲猫猫的游戏。我等了更久,久到我的个子窜了一个头,才等到母亲答应买给我的那只拨浪鼓。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第三个片段也是在马车上,这一部分更加零星。我听到孙丫头唤我回天庭,便从暗格出来,看到一条鲜血淋漓的小腿在我头顶,很臭,上面围着一堆苍蝇。
关于我的童年,除了这三个片段,几乎是完全空白的。我只隐约记得孙丫头很凶,我每次炼丹,她都要鞭子抽我,一边抽,一边哭她命苦。我讨厌她,便不肯拿仙丹给她吃,却对她有一种意味不明的羁绊。直到有一天,她飞升成功,终于不再折磨于我,我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混混沌沌的过了很久,待记忆真切的清晰时,是在一颗栀子花树下,爹抱着我看花,等着爹爹拿菜篮子出来,我们要出门逛街。
不知怎的,我格外喜欢爹爹(那时我还未张口唤他“爹爹”),对爹有些发怯,却也喜欢。我想同他们生活在一处。
我记得只有父子才能一直在一处生活,便想做他们的儿子(在这里,我有必要说明一下,他们虽为夫妻,却皆为男子)。于是我便唤爹爹,唤爹,他们都笑着应了,此后我们果然生活在一处,我心中欢喜得要命。
一日我在床上醒来,爹爹不见了。我记得父亲同我说,我往西边去,就可以找到消失的人(指路片段二,我的叙述有些混乱,请不要介意,毕竟我自己的记忆也很混乱……)。于是我就带着母亲给我的拨浪鼓(现在想起,那个拨浪鼓是爹爹拿给我的,并不是母亲给我买的奖励,但我当时就是这么认为的),往西边去找爹爹。
我记得我跑了很远、很久,拨浪鼓被我不慎掉到井里,我跳到井下寻它,摔得很疼,之后的记忆又不甚清晰。模糊记得爹爹将我背出井中,又倒在井边的空地上,喘得像条濒死的鱼。他要我叫人来。
此去迢迢千里,路途艰难险阻,我不知能否平安归来,拨浪鼓重于我身家性命,我将它托付给爹爹,随即便带着满心不舍,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我跑了很久很久,胸口火燎燎的疼,喉咙甜腥,腿软得像面条,血和汗珠从额前滑落到眼睫,晕得我视线模糊。我觉得我可能没法回去找爹爹了(更准确的形容,应当是我觉得自己要死了,不过那时我并不知“死”的真切含义),幸好把拨浪鼓托付给了爹爹,我当真是未雨绸缪。
我心中已然绝望,可我竟然遇到了爹和姑姑。于是我又有了力气,赶紧带他们回去找爹爹。我叫爹爹起来回家,爹爹却咯出口血,昏迷过去。与爹爹同时昏迷的是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再次断档,再恢复清晰时,我住在老丈人家里(老丈人又是何许人也,请容我稍后再表),爹爹和爹都在。爹爹瘦得像张纸,连床也下不得,整日卧于床上休息。
小阡姑姑同我说,爹爹大病一场,身子很虚,这段时日要卧床静养,姑父不日便要接她回家,她不在,我万万不可闹腾爹爹。
之后我的记忆逐渐连贯,偶有空白,也是很快恢复。待我再大些,便与常人无异,只是话说不利索,一句话,字数稍稍多些便要卡壳。于是我很少说话。
我样貌清秀,家境不错,话少,事儿也不多,很多人家想为我介绍亲事,可我不愿成家。
我脑子有病,生的孩子也很有可能脑子有病。万一人家本是要投个康健的身子,却不慎成了我的儿子,岂不是造孽?
于是乎,我断袖了……
整个云阳镇,没人比我家更出名……不对,这么形容还是低调了些。应当是这十里八乡,没人能比我家更出名。
我家被誉为“断袖之家”。家里四口人,不仅样貌超群,更是清一水儿的断袖先生,往出一走,便是一道羡煞人眼的好风景。
可能你要问了,我家分明只有爹爹、爹,和我,如何是四口人?因为我娶了位夫人。可还记得前文中,我提到的“老丈人”否?我的老丈人,是招财叔,我娶回家的,是他的儿子,刘子金。
据说刘子金本是要叫“刘金子”的,是爹爹当初拼命拦住招财叔,说这孩子若是叫了“刘金子”,长大后定要恨他。
招财叔大抵是想起了他老人家自个儿和狗是对伴侣名的悲痛遭遇,痛定思痛,从善如流的给“刘金子”的名掉了个个儿——刘子金。
不得不说,爹爹当真未雨绸缪。刘子金若是叫了“刘金子”,我还真未必有勇气娶他回家。
话说回招财叔身上。按礼数,我是当唤他为“爹”之类的称呼,可我的“爹”、“爹爹”、“父亲”都满了,实在没位置腾给他。再说,他一见我便要揍我,多亏爹爹常带我爬他家的房顶,不然我早就被他扒了皮。
我与子金之事向爹和爹爹公开后,那天夜里,爹唤我去书房,给我本书,书很厚,名为《宠妻法则》。他同我说,既要娶子金回家,便要一心一意待他好,这本书是家规,按着它来,不会有错,他若是发现我的言行有违此书,不必招财叔动手,他会亲自扒了我的皮。
我粗粗一翻,险些没一口气背过去——好家伙,三百多条……条条皆是夫人至上。我当即表示抗议。抗议自然无效。爹说,这是他待爹爹一生的准则,我是他的儿子,他做得到,我也必须得做到。
我没脾气了。
人家都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是个磕巴,有苦也说不出。
诚然,我较子金年长八岁,个头儿较他高上半头,身子更结实,五官生得也更俊朗,可……
可他娘的……他才是掌舵的那位!
怎么一个个全来说我的不是?就因为是我娶的他?
他娶我也成,可他爹不许啊!
犹记得那晚月朗星稀,我手捧《宠妻法则》,无语凝噎,怅然含泪望苍天。
爹爹是在去年冬天走的。
来为爹爹看病的医师说,爹爹若是熬得过这个冬天,身子会有好转。可爹爹没能熬过去。
爹爹病中精神还好,拉着我说了很多事。他说,爹是只翱翔九天的雄鹰,却被他拖到这么个挫林子里,是他亏欠于爹;他说,他年少逢劫,身子较常人不同,能有幸得知天命,已是高寿,我伤心可以,却要适度;他说,他的天命,是和爹相守一生,他此生虽有过,却无憾。
爹爹临走前嘱咐我三件事。第一件,要我照顾好爹、招财叔和小南婶婶;第二件,要我好好待子金,不可辜负于他;第三件,要我好好的活。
亲人、伴侣、自己,是爹爹给我的排序,亦是爹爹一生的排序。
爹爹走时,我头痛欲裂,似要发疯。可爹爹留给我的那三句话,如钉子般将我的三魂七魄牢牢钉于脊梁处,使我神智一直存着一线清明。我答应爹爹的事,一定要做到,我要撑起江家和刘家,我不能疯。
爹爹临终前交代我们,莫要声张他的死讯,我们遵从他的遗愿,不曾对外声张。丧葬那天却还是来了很多人,很多很多,多得我家的大院子都盛不下——姑姑、姑父、侄儿、侄女、爹爹的徒弟和好友、爹的好友(诸多人物,因前文未有介绍,请容我一笔带过)……很多很多。还有大半个云阳镇的乡亲。
乡亲们说,爹爹和爹一生行善,为云阳镇筑坝修路,开设学堂,推广药田……做了很多好事,是云阳镇的大恩人。可爹爹和爹常同我说,乡亲们才是他们的恩人。
爹相貌年轻,出去时,旁人总以为他是我的兄长。爹爹那次在书房晕倒后,仅一夜之间,爹的头发便白了一半。爹爹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爹日夜陪在爹爹身边,同他低语逗趣儿,为他读话本解闷儿,寸步不肯稍离。
我知爹与爹爹情意深笃,爹爹走后的那段时日,我和子金不敢离开爹半步。意外的是,爹却几乎不见悲色。
爹说,《宠妻法则》第十八条,写的是——“要遵从夫人的一切意愿”,爹爹最大的心愿,是他能好好活着,他会遵从爹爹的意愿,不必我们担心。
遵爹爹遗愿,他的尸骨火化成灰。爹的心口处揣着一个白瓷小瓶,里面便是爹爹的骨灰。爹总是攥着那只白瓷小瓶发呆。
程阿爷四处游山玩水,晚年撰了本《风土志》,记录大好河山。我同子金琢磨着,带爹出去散散心,招财叔的身体近年来也不甚好,爹爹走时他大病了一场,不若我俩再带上招财叔、小南婶,趁着他们身子还算硬朗,出去游玩一番。只是那些个好景致,爹和爹爹都曾带我去过,我担心爹不愿,爹倒是没什么意见,招财叔和小南婶也应了。
临行前,我去看爹爹。我知爹爹最惦记的便是爹。我同爹爹说,爹很好,您且安心罢。
那日春风十里,暖阳和煦,一缕柳絮随风起,落至墓碑落款处,上书——
未亡人纪臣霄。
对了,听我唠叨这么半天,倒是忘了自我介绍,实在失礼。
我叫江徐阳。
徐行阳阿尘陌里,江海云霄乘九歌。【注】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希望你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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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阳阿”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山名,朝阳初升时的所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