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的你》有工

2、坠落

　　刺目的阳光透过香樟毫无遮拦的刺入大地，可能是想将所有人的灵魂蒸发出体外，以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有生命体征的东西，都思考所有自己后悔的事并忏悔。
　　别人不知道有没有在忏悔，起码陆昭现在正在。报道前一周的旅游大概是被空调房蒙蔽了双眼，才没有想到这个华中地区可以这么潮湿闷热，孤独和燥热一股脑的冲上来，沸腾得让人感到绝望。一如陆昭从没有想到，提起来就是娱乐之都的繁华新一线城市，竟然还会有这么好的大学逼仄得连市重点高中的大小都没有，昨天下了一场雨，紧接着就是烈日的炙烤，像是歇斯底里地报复雷雨夺走了它的天空，高温杂糅着水汽拥挤在三面环山的逼仄空间中，让她窒息。
　　军训第三天的早晨，操场上军姿姿势的陆昭就在反思为什么放着家门口的好大学不上，从北方跨越整个东部跑到这里受这份理想与现实落差带来的窝囊气。总教官正在就昨天长达半个小时的罚蹲再次训话，讲来讲去就左不过是昨天年级晚会校领导训话，学生们没有标杆溜直地端坐听话那点事。
　　在陆昭看来，处罚可以，暴力态度和人身攻击就是令行禁止的一个驯化过程，对学生没什么真正羞辱的意图，令人反感但是行之有效。如果身处上位可以理解甚至愿意采纳这种做法，不幸的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劝自己看开一点。但是现在汗水成股的在皮肤上爬过、膝盖久站的钝痛加上对这个大学现实情况的难以接受，让她现在没什么气力忍耐总教官喋喋不休的挑衅和羞辱，本来想要坚持参加完军训，现在忍无可忍打了报告，按照流程交了来之前以防万一开的检查病例，离队去了阴凉处的学生班助和军训病号的休息区。
　　“髌腱炎这个可大可小的病真是个好借口，南部潮气带来的膝盖钝痛虽然令人疲于忍受，但也给了人想不忍受就不忍受的红利。”陆昭在阴凉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时如是想到。“起码现在可以冷静的审视这个环境，审视自己，审视我周围的人。”
　　没有料到今天就离队的陆昭什么自娱自乐的东西都没有，这个排有两个班，但是长期病号就陆昭一个人，没人可以时常聊天。于是从班助学长学姐那里要来了手机，顺便和他们攀谈了起来，在她眼里玩手机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的口红是美康粉黛吗？”陆昭无意看到邵宇学姐包里的东西，开始了她的社交时间。“是的呀，你怎么知道？”邵宇很惊奇，“我看到了外包装，我觉得这个口红在国货里很好用。”陆昭此时在心里庆幸暑假报了一个美妆班，在每天把自己化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两个月里，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美妆知识积累，靠她自己琢磨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琢磨的。“怎么，我看起来像不会化妆的人，是吗？”在邵宇姐惊愕的目光中陆昭调笑自己，和邵宇的友谊就在美妆平价好物小分享中迅速开始，然后就演变到了大学经验分享、经历分享，爱好分享想法分享，总之，邵宇和陆昭，一见如故。
　　邵宇大学二年级，有更多的时间在训练场陪同学们，另两位学长学姐，涛哥和依依姐由于大三比较忙，所以会轮流过来。即使是这样，在和涛哥从足篮排到羽乒网的体育小交流以及依依姐的留学知识小探讨过程中，陆昭先是聊得涛哥开怀大笑一定要拉她加入他带领的女篮，后是聊得依依姐开始分享她的美丽闺蜜给陆昭认识，总之就是彻底吃开，成了隐形的第四位班助。时而在班助不在的时候帮大家守护一下手机和背包，听听三位班助吐槽学校的奇葩规定，还有做班助遇到的种种困难，作为不参加训练的同学给其它同学提供一些出借军训服的小帮助，亦或者是陪伴中暑的伤员，再没人理自己的时候，背一背英语单词准备准备四级，愉快充实地度过了第三天和第四天的军训。
　　第五天，一大早来到训练场的叶昭正面对印有大学标志的红线笔记纸，思考着今天的军训日记应该写些什么，这种校方规定的形式主义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很无聊，但对叶昭来说是种释放，做隐喻和对现实的观察使叶昭快乐。“‘冷酷仙境与薛定谔的猫’？昭姐，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我猜你一定是那种中学就在杂志上发表自己的文章的人。”邵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叶昭身边，正低头看她笔记纸上仅有的标题，“我的天，小宇姐，可别叫我姐，成什么样子。”叶昭笑着开始怼她，“我高中可是学理科的，看不出来吧，嘿嘿，不过我确实在校刊上发过文章，你现在才发现我是个妙人，第一次见面就没发现？”说完，叶昭就开始好奇，又问“哎，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印象。”
　　“第一次见你？”邵宇开始回忆。
　　行政楼五楼的小房间，经济学整个学年的班助都在那间屋子里负责接待自己班的同学报道填表，分发给他们校园卡和学生银行卡并且指引缴费，不知道为什么半天没有自己负责的班的同学来报到，这时候一个穿着白色宽松短袖扎进灰色高腰运动裤，一双黑色椰子鞋，背着个白色挎包的瘦高中发女孩一边拉开椅子一边打着招呼坐在了自己面前，没有新生面对学长学姐的谦卑和不安，自然的就像在这所大学里生活了很多年的有礼貌的同龄同学。“准备好证件照，然后填表。”依依姐先开口，“好的，这是证件照，表格这些细节都要填是吗？”一切高效严谨，丝毫没有其它学生的许多麻烦的细节，“那，迎新班会上见，学长学姐再见。”女孩拿着一堆材料就出门报道去了。运动，简单，有点hippop，一看就是阳光开朗的人，但是总有一种冷在骨子里面说不出来，有点像她家乡的冷松。
　　“我当时觉得你很干练、爽快而且精明，如果要是个性格很好的人那就会非常棒，如果要是性格很难搞的话，在人群里就会让别人不舒服。不过真是值得庆幸，你坦诚直爽乐于助人，是个好人。”邵宇坦言。叶昭笑了，“两天就看出我这么多优良品质？”，“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时刻给别人提供帮助，作为陌生同学，借别人衣服帽子，给腿不舒服的同学送膏药，帮那么多人照看东西，照顾伤病的同学，我有眼睛，也有耳朵，不过你是个理科生我确实没看出来，你的文字太好玩了。”“举手之劳而已，谢谢夸奖，不过军训日记读后感当着我这个作者本人面前交流可是着实让我有些尴尬。”叶昭谦卑又毫不客气地接纳了赞美，并送上一怼，“互爱互杀大概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小宇是我在这里第一件明确感到快乐的事情”叶昭这样想。
　　同学陆陆续续来到了操场，找邵宇交手机，站好队列，等待教官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前来，一边欣赏帅哥们的英姿，一边为自己前途未卜的一天祈祷。八点钟，在总教官的哨声中，教官们出现在操场上。有一说一，有几位教官确实格外养眼，其中就有陆昭所在排的经济1班2班的教官祖之安和隔壁经3经4的教官。女生们私底下叫祖教官吴彦祖，称隔壁排的教官为王力宏，陆昭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病号营有些亏得慌，毕竟祖哥是所有教官里脾气最好的最温柔的，总教官训话那天只有他没再添油加醋的多说什么，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你们啊，看看，自己惹事了吧。”，而隔壁班的“力宏”军训保留节目就是练正步分解动作时，一个分解动作让大家定住唱一首歌或者被一首如《琵琶行》的长诗。幸灾乐祸，只有身在“灾”中，才格外“乐”得起来。
　　料理好同学们的随身物品，邵宇抱着装满手机价值连城的书包坐下来，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陆昭，你谈过恋爱吗？”陆昭被问得一愣“没有，只是高中有暗恋的人，后来也不那么喜欢了。”“嗯。”邵宇没再往下说，陆昭也没再往下问，过了一会儿，邵宇拿起两瓶饮料往班级队列方向跑去，“帮我看着点那个包”，扔下这句话，陆昭答像往常一样答了声好，开始继续军训日记刚需KPI的文学创作，“加上今天，还有10这样的日子要过。”陆昭想。
　　午休过后的下午，和上午一样的开训流程，陆昭刚刚坐下，翻开单词书，远处传来高跟鞋娉娉婷婷的声音，是同一个排2班大四的班助，这种军训安排很人性，反正两个班早晚要一起上专业课，干脆就在军训的时候排到一个方阵，可以早点熟络。“你坐在这里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我或者和其它学长学姐讲，这是2班的常驻嘉宾，你们可以熟悉一下。”cue到陆昭，陆昭便抬头笑着和学姐交换眼神打了个招呼，顺便对学姐边上的这个男生报以礼貌的微笑，“修长”是陆昭对这个男生的印象，在华中这片沃土上碰到比陆昭还要高出一头的男孩真的是不太容易，毕竟陆昭在北方女孩里虽然算不得最高的一梯队，也得是次高的一队。
　　陆昭这个人就是见不得人尴尬，明显这个男生和第一天来病号营的自己一样，没带什么消遣自己的设备，手机还在等学姐拿给他。为了缓解尴尬，就主动开口，开始病友交流会，“你是什么情况，我是膝盖不太好。”陆昭说话习惯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这一注视，倒是给这个男生看得不好意思，对视了两秒便笑着转头开口“哦，我是淋巴结炎。”
　　“啊，那不太好，淋巴遍布全身啊，这边气候也很潮湿，我们的病症都会受影响吧。”
　　“你也是北方人吧，听口音。”男生说。
　　“是啊。”叶昭很开心遇到健谈的人，
　　“你哪儿人？”男生又问，
　　“你听着像哪里？”
　　“D省吧。”
　　“你怎么知道？”陆昭惊奇，“我口音这么重吗？我一直觉得D省人家乡话即普通话，更何况我在家乡口音上尤其收敛了。”
　　男生笑了，“没有没有，你普通话很标准，只是我有亲戚也是D省的，可以听出一点点的尾音。”，
　　陆昭来了兴致，“别告诉我，让我猜猜你是北方哪里，嗯，S省对吧。”
　　惊奇轮流转，男生笑着说“对，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我喜欢的好多演员和作家都是S省的，影视剧也看得多，听得也多。”
　　“我叫陆昭，耳刀旁的陆，天理昭昭的昭。”陆昭习惯直接和坦诚，总觉得不知姓名的深谈像是彼此欺骗。
　　“我叫苏勒，勒是悬崖勒马的勒。我们两个班以后肯定一起上课，现在就认识了就很好。”苏勒的黑边镜框在阳光下，闪烁着暗色的光泽，陆昭甚至感觉他们两个的镜框好像差不多。
　　“D省的冬天是不是很冷啊？”
　　“只是外面冷，屋子里面暖气很热，都得穿短袖。”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啊？”是陆昭没想到的直接
　　“我们用二卷，我考了621分，主要折在理综上了。”
　　“我理综考了270分。”
　　“啊？这么高，那我估计你是不是语文英语……我好多同学理综学得好的语文英语都……”陆昭也以直白配合。苏勒看了她一眼，笑了“是啊，我语文英语特烂，今年一卷的语文这么难，第一科开始就崩溃了。”
　　“上咱们大学的，谁还不是个清北落榜生。”陆昭调笑。“对啊，也得来之安之不是吗。”苏勒笑着说，陆昭觉得空气中，好像有灰烬还在挣扎着想要燃烧的味道。
　　“这边没有什么好的S省菜，我好想吃S省菜。”苏勒一边浏览着大众点评页面一边感慨，“不能吧，S省菜这么有名。”“真的没有。”苏勒说着坐得近了些，俩个人一起浏览着着大众点评的页面。
　　“说起家乡菜，我还是更喜欢高中边上的小店。”陆昭有些感慨，“我们高中，全市的资源都投在上面，占地面积、教学楼、绿化、体育馆、礼堂、宿舍哪一样都比咱们好。”
　　“我们也是，我们高中是私立的，校董投资力度还是可以的，来之前我听说咱们校区有樱花道，来了一看，还不如我们高中的樱花道。”说着苏勒就开始翻手机里的相册找到樱花林的照片给陆昭看，像是奇怪的攀比，陆昭也开始翻手机里离校前拍的照片，两个人说是像是倾诉，更像是为公立私立学校荣誉而战，开始了校园景观分享大会，继而莫名又生发出家乡分享大会，场面顺其自然的有点荒谬，一如两个新认识的小孩，一边互相交底一边暗戳戳比较什么。
　　“诶，对了，说起樱花路，我高中的室友是搞音乐的，写了好多关于我们高中的歌，里面就有关于樱花路的，我找给你，你用网易云吗，可以搜一下这个人。”苏勒突然开始了新的分享兴致。陆昭一边看着他递过来的屏幕上的名字输入在搜索框里，一边开始贫“注册一个网易云账号吧，我从高中开始用，觉得非常好用，绝对是有品位的您的必备选择。”苏勒被她逗笑了，“对，就这个人，这首歌。”他在陆昭的手机上指给她看，陆昭没带耳机，就开了功放，“很李志啊。”陆昭看向苏勒，苏勒说“是啊。”，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的坐着，播放器的音乐还在继续，原来已经到夕阳出现的时候了，陆昭看着金橘色的夕阳映在体育馆蓝色的玻璃上，想起北岛的诗，“一位本地的英雄，在废弃的停车场上，唱歌，玻璃晴朗，桔子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