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奇妙冒险》无忧崽

8、008

　　失落森林一千六百二十五里外，贝利切城。

　　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黎明到来之前。

　　启明星悬挂在天空中，乌云遮蔽月光。
　　城郊一处废弃的学堂，窗棂爬满了蛛丝，断壁残垣斑驳，夜风涌入，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老旧的窗户已经破烂不堪，随着风的吹动，吱呀摇曳。

　　地底下传来轻微的响动。

　　先是“噗”的一声，像是蜡烛燃尽的一瞬间，扑落在蜡泪中一般。
　　而后过了片刻，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轻轻的，但一直在响着。
　　又过了许久，终于出现了衣料摩挲声。

　　树影下的乌鸦们歪着头，盯着老学堂中间那棵大树下的古井。
　　忽然有什么从古井洞口冒出。
　　乌鸦们被惊得哇哇乱叫着，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从洞口冒出了的，是一团红色的东西。
　　渐渐爬出来，才看清全貌。

　　一个满头乱糟糟红发的，绿眼睛，长着雀斑的小姑娘。
　　她穿着棕白相间的裙子，脚上蹬着一双鹿皮小靴子。
　　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

　　——是聂小满带着韩恕。

　　狮王在确认了她想要去往人类世界之后，便掏出了一份魔法卷轴，说这个可以送她去往人类世界。

　　聂小满当时是震惊的。

　　她听完狮王讲了一大堆关于失落森林的形成，与人类对“她”的背叛，以及兽族精灵族和血族被困在失落森林三千年无法离开的境地之后，本以为狮王的意思是失落森林根本走不出去。
　　谁知道狮王手里就有通往人类世界的传送点啊！

　　话说都有传送点了，你们想要夺回领地或者自由什么的，就不能直接传送过去打一场吗？
　　——当然，并不是说打仗是对的的意思。
　　但是人家把你们关起来了，你们可以冲出去，却不出去，这算什么？周瑜打黄盖吗？

　　然后得知，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一次能传送的有限，只有站在光圈内的能传出去。
　　而且还是单程票，无法返航。
　　次数也有限，狮王手里的材料，只够传送三次，他已经用过一次了，所以还剩两次。
　　第三，就是送出去也没用，外面是新神的世界，两千多年过去了，旧神已经失去了那片土地的控制权。
　　失落森林外面笼罩着很厚一层迷雾，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非要进出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行，但他们试验之后的发现，兽族进入那片迷雾，就会变成野兽。

　　这世上本身就是存在野兽的，兽族与它们并不是同类。
　　但进入这片迷雾，兽族就会退化为野兽，失去理智，无法变回人形，不可逆转。

　　也有精灵试过，接触到迷雾的精灵，都染上了病，生命树无法治愈他们，反而会使他们灼烧起来，化成灰烬。

　　碰触到迷雾的精灵，无法重新回到生命树上。
　　是彻彻底底的死亡。

　　至于血族。
　　这世上只有一个血族，就是安德烈。
　　他是母神创造的第一个智慧生物。
　　所以总是以此自居甚高，天天管这个叫弟弟，管那个叫妹妹，说自己是大哥。

　　聂小满也是在这时候才得知，安德烈虽然叫做血族，但其实并不需要吸血的。
　　据说是母神创造他之后，给他的身份是血族。他问母神为什么称为血族，母神说就是专门吸人血的那种。
　　于是安德烈问她：“人是什么东西？”

　　安德烈被制造出来，过了几千年，母神才创造了人类这个种族。
　　但当初创造安德烈的时候，却告诉他，他这个种族是专门吸人血的。
　　也就是说，安德烈创造出来的时候，母神就已经决定了要创造人类。

　　狮王对此很是不解。
　　他盯着面露尴尬，似乎有所见解的聂小满，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创造人类。
　　这一切都是在您的计划之内吗？

　　安德烈在人类还没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沉睡。
　　精灵与兽族被关在失落森林中，多次尝试都无法离开，反而是失去了不少同伴之后，才缓缓醒来。
　　然后在听到精灵说出“人类”二字的时候，激动蹦出来，说：“人类！母神终于把我的专属食物创造出来了吗！在哪里！”

　　安德烈并不知道人类做了什么，他还以为母神就像为精灵创造了生命树一样，也给他创造了一个新的东西。
　　他还指望拿这个来炫耀，狠狠挫一下精灵的锐气，让他们知道，母神最偏爱的绝对还是他这个长子。
　　于是艾斯黑着脸一问，他立马倒豆子一般，把这件事抖落了出来。

　　顿时大家脸色都不好看了。

　　“为什么？”，成了在场兽族和精灵们共同的疑问。
　　同时涌起的，还有对母神的不敬的揣测。
　　难道这都是母神的计划吗？
　　可为什么？
　　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吗，母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囚禁或者是消灭我们？

　　首先变了脸色的就是艾斯。
　　因为他确实做了不对的事。

　　而兽族大部分都比较快的接受了这是母神的计划的可能性。
　　因为他们是死脑筋，记的只有一句话：母神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们只需要听从她的安排就好了。

　　于是剩下的两千多年，艾斯还一直在不停寻求出去的机会，他总想找到母神，要问个清楚。
　　他对于这样的安排不服气。
　　尤其不能接受卑劣的人类竟然是母神安排的，用来取代他的存在。
　　他坚持认为，哪怕母神有安排，现在也肯定是出现了变故。
　　比如说人类或许确实就是母神安排了拿来给安德烈嚼着吃的食物，只不过这个蠢货为了独占母亲，错过了品尝食物的最佳时期，搞得这群食物变质了，反了。
　　他用来反驳兽族的依据就是“母神也有预测不到的情况，否则当初怎么会被我关起来五百年？”——然后安德烈被激起糟糕的回忆，二人扭打在了一起。

　　至于安德烈、
　　他觉得不用想太多，母亲肯定又是躲在哪里给我们制造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去了，等她做好了，肯定会把新的小家伙带过来给我认的！毕竟我是长子啊！就安心在这里等吧，她会回来的。

　　——然后安德烈和艾斯，都在漫长的等待中，变态了。

　　精灵族与兽族都试过穿越失落森林，都失败了，代价很惨痛。
　　然而血族独苗并没有试过。
　　艾斯让安德烈去试一下，被他跳着脚怒骂着拒绝了。
　　他说艾斯这是想要谋杀嫡长子，想取而代之，说省省吧，我才是唯一的太子。

　　聂小满：“……”
　　这熟悉的，不符合这个世界观的用词。
　　别的不说，除非安德烈是穿越的，不然那个所谓的母神，哪怕不是我本人，也得是个穿越者。

　　艾斯认为母神赋予了安德烈不死的能力，这能力说不定就是用在这种危机场合的。
　　而安德烈表示那个迷雾鬼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万一它真能杀死我呢？我可是母亲创造的第一个智慧生物，有没有可能我的不死能力，是母亲为了她自己的安危赐予我的？要是那个雾能杀死我，而我一死，母亲就也死了，怎么办？你敢赌吗？

　　——没有人敢赌。

　　于是隔岸观火的狮王，适时递出台阶，说这样做确实有很大的风险，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一母同胞，算了算了。

　　安德烈很满意他这个说法。
　　但艾斯完全无法接受，主要是无法接受说大家是兄弟。

　　“精灵们都很不合群的，”狮王送聂小满离开的时候还不忘上眼药，“他们总觉得我们其他种族不配跟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明明大家都是一个母亲。”

　　荣登母亲的聂小满：“……哈哈，这样吗，好过分啊哈哈。”
　　尴尬到嘴角都扬不起来。

　　距离旧神与旧神的信徒被驱逐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
　　两千多年足够人类世界翻天覆地许多次。
　　他们总是很奇怪，弱小，但好奇心极强，什么都敢试一下。
　　这些年狮王在迷雾附近，捡到了不少人类的尸体。
　　他们穿过迷雾，就被腐蚀得七零八落了，但哪怕被腐蚀得只剩个骷髅架子了，也还在迷雾中游离着。
　　直到脱离迷雾，才会倒下。

　　这群人往往带着一大堆行李什么的。
　　兽族的智力普遍不太好，他们花了许多年才破解了这群人类留下的东西，上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破解文字之后，失落森林的居民也试着向外传递信息。
　　不是传递给人类，而是给森林外的其他种族们。

　　兽王认为人类不可能已经彻底消灭了其他种族。
　　肯定会有还活着的族群存在的。

　　传递出去的讯息，是以旧神的文字书写的兽族字样。
　　为了将讯息传递出去，兽族折损了不少同胞。

　　但也终于收回了一些讯息。

　　外面果然还有其他族群。

　　但只可惜，穿过迷雾的兽族都会变成野兽，穿越迷雾的精灵遇见光就会化为灰烬，穿过迷雾的其他种族也会被迷雾腐蚀。
　　六百年前，终于有一个矮人，穿过重重迷雾，来到了失落森林。
　　——以尸体的形式。

　　他带来了一个魔法卷轴。
　　根据他的改造，这个魔法卷轴只可为旧神信仰者所用，只有旧神的力量才能启动它。
　　而同时，其他幸存的矮人，在世界各地，很艰难地留下了一些旧神的神像，进行供奉。
　　使得这片大陆，人类城邦中，出现了一点点属于旧神的领地。

　　这种行为无疑是对新神的挑战。
　　于是兽王天天盯着卷轴，眼看着有些地方亮了，有些地方又熄了。
　　他不敢想象这意味着什么，这背后有多少血，有多少生命与信仰被消灭。

　　就只因为他提出，说希望能找到一条离开失落森林，夺回旧神领土的路吗？
　　这么多潜藏在人类世界的同胞们，就一个个消失得悄无声息。

　　他试着传递消息出去，说停止建立根据地，先保护好自己。
　　但是并没有被采纳。

　　不知道是没传出去，还是外面那群同胞们不愿意听。

　　直到五年前，卷轴上的这些点，忽然不再消弭了。
　　还在悄无声息地增加，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点消失在卷轴中。
　　通过这张卷轴，能去的地方愈发多了。

　　兽王试着将一个兽族，与一个精灵，同时传送出去。
　　但是送出去之后，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他们的消息。
　　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卷轴上的点越来越多，但兽王没有再开启过第二次转移。

　　因为开启转移，需要消耗的材料，是母神的眼泪。
　　他只有这三滴眼泪。
　　试错的成本太大了。

　　根据最新的尸体带来的线索，人类目前刚结束一段长期战乱，各个势力划分中，形成了七个城邦，和一个独立的圣殿组织。
　　每个城邦的治理方针不同，吸引的人口也不尽相同。
　　狮王研究过，如果想要潜伏的话，最容易潜伏的城邦，属贝利切城。

　　贝利切城，位于大陆北方，靠近冰川附近，生活于此地的居民大多悠闲懒散，不爱多管闲事。
　　换句话说，你死路上都没人搭理一下。
　　很冷漠的一个城邦。

　　现在是人类世界的夏季，贝利切城一年中最温暖的时刻。

　　狮王给聂小满捏造的身份，是五年前捡到的，来自莫尔仑城的小女孩，露西卡。
　　莫尔仑城四个月前发生了暴乱，死伤无数。
　　战乱就逃跑，换生存点，这是人类常有的行为，所以小女孩露西卡花了四个月的时间，从大陆最南端，走到大陆最北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也或许并没有那么正常。
　　但总之，这是狮王能找到的，最优的路径了。
　　其他的就只能到达之后，再见机行事了。

　　但有一个问题在于，露西卡是一个红头发绿眼睛，脸色苍白，满脸雀斑的小姑娘。
　　而聂小满黑眼睛黑头发，肤色雪白——勉强凑上了一个白，脸上白白净净，连个痣都没有。

　　雀斑可以画上去。
　　至于头发，聂小满表示我恰好有染发膏！

　　别问，问就是炼药失败产物。
　　绝对不是故意去折腾出来，想用来捉弄师兄的。

　　但绿眼睛就犯难了。

　　最后是跟艾斯打架归来的安德烈，在得知聂小满要去人类世界之后狂跳脚，闹了很久最后才悻悻表示我有办法。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了一个什么奇怪东西，递给聂小满，说戴上去就可以把眼睛变成你想要的颜色了。

　　聂小满：“这不是美……”
　　“我管它叫美瞳。”安德烈满脸不乐意道。

　　然后看着傻眼的聂小满，皱眉：“怎么了？”

　　聂小满：“……”
　　她发出灵魂质疑：“名字是你取的吗？”

　　“是您取的，”安德烈叹气，“快点想起来吧，母亲。”

　　聂小满：“……”
　　就说这个神是个穿越者！

　　她易容完成，便抱着还在沉睡的韩恕，走到了卷轴上。
　　太久没戴过美瞳了，安德烈这个自制美瞳还粗糙得很，扎得眼睛痛，刺激得聂小满眼睛涌出了生理盐水。
　　狮王化作人形，走上前。
　　在一众人沉重的神情中，伸手拂去了聂小满脸上的泪。

　　聂小满被他吓一跳，急忙往后一仰，想要躲开。
　　但他已经收回了手。
　　指尖凝着一滴泪。
　　然后蹲下，开始在卷轴上画。

　　最后一笔勾勒完，聂小满还在原地。

　　她茫然地看着狮王：“好了？然后就站在这里等吗？这还有延迟的？”

　　狮王抬起头，看向她，眼神十分震惊。
　　搞得聂小满更是纳闷了。

　　她还待要问，狮王转身，从狐狸手里不知接过了什么，蹲下，重新开始画符了。

　　他这边正在忙活呢，聂小满也不好打扰。
　　就惴惴不安望着。
　　等最后一笔画完，聂小满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眼前一阵金光闪过，然后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拉扯感。
　　最后一股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她落在了地上。

　　抬起头，整个空间都是黑的。
　　除了头顶一个小小的，特别小的圆点。

　　聂小满先是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师兄，确定还在怀里，还有呼吸，才小心翼翼凑近那个发光的小圆点。
　　是一个符号，画得很隐蔽，很小，几乎看不清。

　　她凑近才发现头顶似乎被什么遮住了，伸出手举高，碰了一下，是一块石头。

　　师兄还在她怀里沉睡。
　　没有光，看不见他的情况。
　　但聂小满心里知道，师兄又变小了一些。

　　已经变成一个婴儿了。

　　她鼻头止不住地发酸，想哭，但这时候哭给谁呢？
　　难道要婴儿师兄来哄她吗？

　　她不敢把师兄放下。
　　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时候她唯一认为可能安全的位置，就是自己的怀抱。
　　于是她只好一手托着师兄，一手撑着头顶的石头，咬着牙，艰难挪开。

　　热汗从她的额头留下，渗进眼睛里。
　　激得她落下泪来，顺着汗水一同滚落，掉到了抱在怀中的婴儿额头。
　　砸中的一瞬间似乎闪现了一丝微光，但聂小满猛地看过去，又什么都没看见。

　　她十分艰难地挪开了石块，露出了一方天井。

　　有星光映在天空。
　　从井底望去，一闪一闪的，夜风悄悄拂过来，带来一丝凉意。

　　聂小满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星光看了眼怀中的婴儿。
　　紧攥着拳头，皱着眉，似乎睡梦中还在做什么抵抗。

　　她再次紧了紧，便单手拽着绳索，向上爬去。

　　终于从井口爬出时，她头发变得凌乱，衣服也乱七八糟了。
　　深吸了一口气，便抱着怀中婴儿，朝着圣殿的方向跑去。

　　她已经将贝利切城的地图记在脑海中了，从这处旧学堂到贝利切城的圣殿，有5.8公里。
　　天即将破晓。
　　她必须赶在破晓前，到达圣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