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中秋番外·星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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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照路上往来行人笑靥，长街喧闹，红尘一片灯火海，却不惊九霄琼楼广寒人。
花灯莲蕊衬皎月清辉流光，如暗夜里无数翩跹的灿蝶摇摇晃晃飘浮半空。
城内人赏灯赏月赏团圆，城外人品酒品花品孤茕。
城内的月与城外的月并不相似，如苗疆月、中原月、道域月，各处月皆有不同的风致。
苗疆月是洱海月，苍山负凄雪，风吹云雾低花枝。
中原月是江南月，断桥闻棹歌，一色湖光万顷秋。
道域月是桃源月，渡口迎游子，江清日暮不折柳。
“所以，你那边的月亮又是什么样的呢？”
一袭粉色云裳的清绝美人举着酒樽遥对月问道，那酒樽里液体清澈分明，隐隐有桂花香气透出，如小镜一般的酒液面上映着一个小小的完整的月亮。
这是中秋的月亮。
中秋月合该是团圆月的。
昔年，她们几人曾在还珠楼有过一次（也是仅有的那一次）中秋宴会，几个亲友毫不犹豫地占据着神蛊温皇的还珠楼，占据着神蛊温皇与潇湘君的独处时间。
那时，她们还特别坏心眼地教过凤蝶小情侣之间应该怎么相处，教过剑无极怎么避开丈人爸的注视，然后和他的蝶蝶过二人世界，教得直把神蛊温皇逼得差点当场表演变装秀，让任飘渺给度清景来个剑十一。
无双剑都出了，却被潇湘君拿过来的月饼给生生逼了回去。
看着神蛊温皇泛着青黑的脸色，她和度清景相视一笑远离温潇二人，行至中庭后驻足。
皎皎月下，她举起赤红的扇子，扇面上金线绣纹华美精致，扇骨隐隐透着女儿家的脂粉香与诡异的血骨香，扇舞随琴声，清辉玉臂寒，几个金制的手钏笼在舞者纤细美丽的手臂上，时不时地相击，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而度清景则是行至了琴桌附近，琴声泠泠，余音悠远。
刹烟萝的舞技承于剑三大唐的七秀剑舞，脱胎于她十几年来的自我感悟。
盛唐七秀的舞雍容大气，如盛世里怒放的牡丹，无声又姿态高昂地彰显着那个名为“唐”的朝代所有的绮丽壮美与繁华无双。
而刹烟萝的舞缥缈孤清，玉手飞旋处，恍见雪中一枝红梅飘摇于凛凛寒风中，只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两泓秋水盈盈，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寂静美，让人赞叹不已的同时，却又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怅然，希望她的目光可以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
牡丹与寒梅，两者的结合无形透出一股纯美，如菡萏一般的安然与纯美。
度清景的琴艺曾得学宗七雅之一的休琴忘谱指点，虽还未到琴艺大家的水平，但亲友聚会弹琴助兴却是绰绰有余的。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舞者、琴师、看客，在场诸人相视笑着，皆是尽兴。
那会儿，度清景还在。
那会儿，误太平已经死了。
她庆幸于误太平的死去，又痛恨误太平的死去。
她对于误太平的忌惮，前世今生都不曾放下过，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千防万防，终是没能防住他。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和误太平走太近，你偏不信，你说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呢......”
说着，刹烟萝将酒樽靠近自己的唇一饮而尽，温柔馥郁的桂花香缠绵于她的唇齿间，让她不由自主地突然很想吃那个人想了好几年的桂花糕。
度清景一直是个乐于尝试的皮实孩子，喜欢下厨却又没点亮烹饪的技能点，她做的饭菜虽然不至于到黑暗料理的份上，但也不算是十分美味，只能算是较为清淡的家常小菜，尚能入口。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一直非常喜欢桂花糕，并且也一直乐于自己去制作桂花糕，她不喜欢米糕类型的糕点，更偏好糯米类型的糕点。
可糯米粉的糕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入味，她每次做出来的桂花糕不是糖桂花放得多了以至于味道太甜，就是糖桂花放得少了以至于味道太淡。
最后，她想了个馊主意，直接把桂花酱和糯米粉和在了一起，然后直接上锅蒸，那蒸出来以后的味道也就她自己还觉得能入口了，大抵是因为自己做的食物总是比较香吧，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啊。
而与度清景截然不同的是，刹烟萝不喜欢桂花，也不喜欢吃糕点。
作为度清景的小青梅，她与度清景相似，又不相似：她与前世的度清景相似，与今生的度清景不相似；她的性格与度清景相似，处事态度却又截然不同。
如同莲开重瓣，并蒂双生，相似的花，却又各朝一边，一边向阳，一边向阴，连着相同的根，但又只能无奈地感受着彼此背对背越走越远的思念与沉痛。
刹烟萝本来是想陪着度清景一起死的，毕竟她们是那样的亲密，同生共死也无不可，她连着两辈子都习惯了为度清景操心，却忘了度清景早已经长大了。
“我说过的吧，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凭什么由你们来做决断呢？现在好了，你看，你还把自己给搭上了，果然是又蠢又毒。”
美人如花隔云端，可这个看起来比清皎的月光还要灵秀上三分的美人，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带着近乎浓烈的怨恨与尖锐到可怕的刻薄，如锋利的刀刃，誓要捅得人鲜血淋漓，痛得人肝肠寸断。
刹烟萝骂的是度清景，但她真正怨的又是谁呢？
是度清景吗？可那是她保护了两辈子的孩子，她连动她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所以自然不是她。
是潇湘君吗？可他现在前尘过往一忘皆空，他是干净如白纸、澄澈如山溪一般的人，他们那么多的诡谋算计在他的面前都尽量不用，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想保护他那世上难得的天真无邪，他们一致的决定怎么可以怪罪于他？
那是醉红韶吗？可她真的只是想做姐姐，她只是想好好地保护她们，好好地照顾她们，谁又能想到她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醉红韶的死亡推着度清景走上了那条极端又绝望的道路，而作为陪伴者的刹烟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每每想到度清景在知道醉红韶身亡后那满眼死寂绝望的样子，刹烟萝内心的怨恨就要更重一分，怨天道冰冷无情，怨误太平为友不义，怨墨家人阴险狡诈。
她最怨的，还是自己，她浪费了她给的一条命。
越是怨，越是痛苦。
“现如今，我都不知道一直记着的我和不断遗忘却拼命想要记住的潇湘君到底谁更痛苦了……”
“剑无极来信说，潇湘君又想起来了，他想起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你说，是不是你的术法快失效了？亦或是，他对于神蛊温皇的蛊毒有了抗药性？”
“……还是说，你故意的？你想让潇湘君时不时地想起来，然后推动还珠楼帮他？”刹烟萝的语调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贪嗔痴’你还真是一样都不落下，连死都不忘了要帮他。”
“可他……他心里没有你啊……”
刹烟萝也未曾想过，一向胆大包天的度清景在感情之事上居然是个让人唾弃的懦夫。
她曾经问过度清景：“既然喜欢，你为什么不去追逐一番？去试一试，万一呢？”
结果，她没想到，度清景的回答让她都愣住了。
度清景答道：“阿萝，我是人，我会心疼，会舍不得。如果我这‘试一试’成功了，那岂不是要他再一次品尝离别与失去的苦滋味？”
“阿萝，我舍不得他难过，我会心疼的。”
半晌，刹烟萝才回道：“可这样你不难过吗？”
明丽娇美的少女在皎洁的月下笑得满面温柔，眸中尽是缱绻春水，似海情深，“难过啊，但我更怕他难过，所以就只好舍得让自己难过啦。”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不舍不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
“可是，你的舍得又换来了什么呢……”
木叶水影交织，一盏阑珊灯火斑驳，山间怪石风响，细细美人絮语，只是月下空相忆。
旧游如梦。
恍惚间，刹烟萝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的另一端。
她回过头对着她一笑，漫天的星辰因为她的笑容而破碎，刹烟萝贪婪地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几乎想把自己溺毙在那双盛着今秋河汉的杏眸中。
“小影......”
她出声唤她，她想让她慢慢地走回来，走回她的身边，但那边正温柔微笑的度清景却只是保持着笑容转过身去，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悠悠地走向天边那轮完满的月亮。
此刻，刹烟萝的内心突然被一种无边的惶恐与绝望填满。
“你回来！你回来啊！”
呼唤着月边那人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些许哭腔，却唤不回一个决然离去的人，更换不回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正在远去的人，但是徒劳。
度清景一向喜欢的舟雨眠衣服是一身的白，月亮也是一样的白。
那是一种静谧温柔却又清冷孤寂的白色，而刹烟萝穿的却是柔情甜蜜的粉色。
同样的温柔，同样的依依不舍，一人远去，一人停留。
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茕茕孤影，一人消散，一人独活。
刹烟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冷白的月相融，不是嫦娥，却奔了月，人间留不住她，终究还是要离去。
触不到的月，不可摘的星。
月与星，天与地，长路迢迢，遥遥无望。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中秋番外·星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