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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求你,不要走 ...

  •   一朵墨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笼住了夏侯府,外头响雷阵阵,眼瞅着白雨将至,可小姐去寺里参拜还未回来,苏裳再无心思绣帕,正准备起身去探探动静,却见许管家颠颠的跑来。
      “阿裳,夫人传你去清心阁,说有要事吩咐。”管家边说边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
      这天真是奇怪,方才还炙人的紧,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这般逼仄森森了。
      “哎,我这就去”
      苏裳答应着,一边将荷帕胡乱叠好,一边不安的探了探窗外。
      还是没有小姐的影子。
      正要出门,却又被喊住:“等等,披上斗篷,外头风大。”
      苏裳接过,对许管家感激的笑了笑,便踏进了森森的风里。
      清心阁在侯府的最北边,与正厅之间隔了个颇为幽深的长廊,四周竹翠通天,到了夏季尤为凉爽,侯爷钟爱此阁,不仅亲挥宝墨提名清心阁,更将其作为与各派人士密谈之处,平素从不让人进入。
      今日倒是蹊跷,夫人竟命她在清心阁等候,想必一定有什么大事,苏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风吹得愈发紧了,竹林里传来窸窣的声响。
      定是许管家在忙着安顿。
      他最见不得竹子被大风吹得七零八乱的样子,每逢刮风下雨,他都要呆在竹林里修整半天。旁人也劝过他几次,但许管家犟的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竹都是有气性的,莫管宅子大小,都得挺直了长着”
      想到许管家,苏裳心里暖烘烘的,她紧了紧斗篷,轻轻地叩响了门。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
      这是苏裳第一次来清心阁,却被里面的布局结结实实的震住了。
      偌大的屋里摆满了书,却全然没有书房的雅致,三人多高的书柜被奇怪的摆置成一个“孑”字,像是错乱安置的迷宫。
      墙上挂着一张巨幅骏马图,一匹马生生的占了大半边墙壁,令她不寒而栗的是,这骏马虽被框在画里,眼睛却如活物般,炬炬地盯着她,就着一盏暗暗的灯,苏裳只觉得压抑逼人。
      这如何是书房?
      分明是战场啊!
      黑暗处蓦然传来夫人的声音
      “小裳?”
      “是,夫人”苏裳慌忙行礼。
      夫人像缕幽魂般从第二排书架后缓步飘出,落坐在了正中间的紫檀木椅上,如细针的眼神一下一下地扫在苏裳身上。
      苏裳这才发觉,清心阁内竟只有她和夫人二人。
      “小裳,你进这侯府也有十年了吧?”
      夫人先开了口,她摩挲着食指,脸上挂着一丝不明深意的笑。
      “回夫人的话,奴婢已来了十年有4个月了”苏裳低眉回道。
      “我和侯爷对你不薄吧?”
      苏裳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
      她忽然就明白了,今日夫人为何借故支走小姐,又为何特地宣她在清心阁见。
      原来,是要她报恩的。
      她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从她八岁那年被侯爷买回来后,侯府就成了她的家,别说报恩了,哪怕是要她的命,她都心甘情愿,只消吩咐一句就好,又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这般步步为营地筹划,用恩重如山的情分胁裹她,不过说明她在夫人眼中,只是一个还能利用的下人罢了。
      念及此,苏裳将苦涩咽了回去,重重跪下:“夫人和侯爷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难忘,但有任何吩咐,奴婢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门外狂风大作,一场银竹白雨滂沱而下。
      ******
      苏裳是在烟花巷里长大的,她对娘亲的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娘亲死后,醉玉楼的掌柜玉娘就收养了她。
      说是收养,也不过是看她模样生的不错,指望着她以后赚些银子。
      苏裳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娘留给她的玉佩。
      在她们还未来这醉玉楼的时候,娘就时常抱着她:“这玉佩是爹爹留给小裳的,等小裳长大了,就去找爹爹好不好。”
      她依在娘怀里,奶声奶气的回答:“那娘和我一起去吗?”
      “娘不去了,都不晓得你爹还认不认娘了”每每说到此,娘的脸上总会飞起一阵红霞,整个人都变得忐忑了起来。
      然而,还未等到她长大,娘就带着她来到了这醉玉楼。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再见到娘了。
      偶尔夜里,娘会摸黑回来,替她捻捻被子,她想装睡,可刺鼻的脂粉味让她不得不张嘴呼吸。娘再未提及找爹的话,她说起来,就会被凶狠地打断。
      后来没过几年,娘就死了,剩下她一个人在醉玉楼战战兢兢的活着。
      所幸因她年龄尚小,玉娘倒也不会强迫她。
      偶尔遇到些不怀好意的公子,玉娘都会笑意盈盈的摆着腰肢打圆场:“这还是个雏,等再养几年,到时候公子们可一定要来捧场啊。”
      “啊翠啊霜,还不快来伺候这几位大人。”
      来这烟花场的人,大多都会卖玉娘个面子,可总有些恼人的官人,仗着酒气,非要闹得这醉玉楼半宿不得安宁才行。
      这个时候,玉娘总会无端迁怒于她:“都是你这个小狐狸精害的,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
      她像一头待宰的牲畜般如履薄冰的长到了八岁,楼里的姑娘时常打趣她:“瞧我们小裳这眉眼,真好像是李师画出来的一样,以后定是这醉玉楼的头牌啊。”
      苏裳咬着牙,悄悄的捏紧玉佩,想着娘的脸
      “一定要替娘找到爹才行。”
      再后来,就是侯爷不知怎的一眼相中了她,托人送来一百两银子给玉娘后,她就被带到了侯府,做了侯府千金夏妍的贴身丫鬟。
      倘若不是侯爷救她于水火,她恐怕早就和那些姑娘一样,成为醉玉楼里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吧。
      这滔天恩情,她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外面漆黑一片,只听见猎猎的风声。
      夫人已经从那骏马图后的密室走了,她换好小姐的衣裳,却依然跪在地上,如同木偶般,浑身没有一丝气力。
      适才夫人问她:“你愿替小姐死吗?”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奴婢愿意”
      夫人总算卸下了挂在脸上强撑着皮肉盈盈的面具。
      “侯府要遭难了。留在这里凶多吉少,我本想着,若只是我和侯爷,宁可清清白白的死,也不做此等窝囊事,可夏妍还小,我就这一个女儿,若牵连至她,我是如何都狠不下心。”
      语毕,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抬起袖子抹泪。
      “夫人莫要伤心,只消吩咐奴婢如何做就是了,夏小姐也是奴婢的姊妹,奴婢愿意替她受难。”
      ……
      竹林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一股烧焦的奇异竹香飘来,外面声响越来越大,借着风力,火势燃的飞快,没一会儿,就顺着竹林烧了过来,这清心阁的牌匾不知要被烧成什么样了。
      苏裳闭上眼睛,灼人的热浪扑来。
      不知许管家怎么样,兴许他正好出去,躲过一劫呢?
      拿他的斗篷,只能下辈子再还了,没绣完的荷帕,也只能下辈子再绣了……
      两行清泪从苏裳眼角无声落下。
      夏侯府上上下下几百人,今夜能逃出生天的又有几个。
      那些仆役,也不过是权贵眼里的蝼蚁罢了。
      她实在是厌倦了这世道。

      火舌探头探脑地进了屋,刚舔到了书,就仿佛尝到甜头般,哗啦一下窜上了顶,空气逐渐稀薄起来,苏裳只觉得肺内有火在烧,她瘫倒在地,却在下一秒被打横抱起。
      心下一惊,抬眼看去,只见这屋里不知何时进来了个一身玄衣的男子,男子身材修长,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场,一双眼睛如同沉睡了千年的湖水般轻灵深邃,虽然掩着面,可苏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将军庄寒?!
      庄寒看到苏裳,明显一怔。
      “怎么是你?”
      苏裳动了动嘴唇,却终究被抽干了气力,眼前一黑,就在男人怀里晕了过去。
      ****
      在无尽漫长的黑夜里,苏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她梦到了娘亲,梦到了夏侯爷,梦到了玉娘,但梦到最多的,还是庄寒。
      梦里的庄寒穿着雪白的长袍,在醉玉楼为她抚琴,她一曲霓裳艳绝四座,舞罢,周围一片叫好声,庄寒对她颔首,看向她的眼神里都是化不开的温柔。
      梦里的她正看着眼前的温良男子出神,画面一转,又到了城外的越阳亭。
      身着一袭红衣的她立在亭内,杏一般的美目里噙满了泪水,风擂擂的吹着,庄寒怕她冷,伸出手掌替她挡风,她将脸埋在庄寒的手掌里,没一会儿,掌内就一片潮湿。
      庄寒满眼心疼,眉头微皱,俊朗的脸上竟也显出凄苦的神色。
      他用指腹轻抚苏裳的脸
      “听话,等我中了状元,一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你接出这醉玉楼。”
      苏裳不应声,却伸手去握庄寒的手,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睛有些微微的发肿,长如蝶翼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看上去更叫人怜惜。
      庄寒温柔地用手指将吹在她脸上的头发拢在耳后,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却偏是讲不出口。
      ……
      最后,庄寒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苏裳的心口疼的厉害,哪怕是在梦里,这挖心剜骨般的痛楚竟也如此真实。
      不!
      她要醒来!.
      太痛了。
      她不要再苦苦等着庄寒了!
      ……
      将军府内。
      庄寒皱着眉看着在床上不安扭动着的女人。
      明明他进去的还算及时,她理应是没什么大碍,可都一个时辰了,只是又哭又闹,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真是麻烦!
      他冷冷地看着她被汗濡湿的脸,暗暗思量着夏侯这招险棋的深意。
      他虽知道夏慷一定会设计脱身,却没想到他竟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他还真以为是夏家走水,冒死要去救出夏妍。
      万万没想到,被这老贼戏耍了。
      现在倒好,救了这夏妍的“替死鬼”,他还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朝廷的事本就搅得他心烦意乱,现在又多了这么一个麻烦。
      唉,罢了,兴许她能知道夏妍的下落呢,等明个醒来再问吧。
      庄寒起身,正准备走,衣襟却被轻轻扯住。
      “庄寒……”
      “求求你,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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