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心中鬼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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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十五，子时，君山岛。
星芒闪烁，孤月高悬。锦觅靠坐在湖堤，愣怔地望着无边夜幕从头顶铺就开来，一直延伸到苍穹的尽头。点点浮光从指尖绕着的珠链逸散而出，徘徊在她的长发周围，久久不愿离去。
“你果然喜欢。”一道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平静中透着些许酸涩，“吃饭时盯着，睡觉时戴着，就连行动之前，都不忘拿出来细细摆弄。”
锦觅眉梢一挑，陡然回头，直直望向身后的旭凤。平素赤诚开朗的大明星，此刻背脊绷得笔直，双拳紧攥，僵硬垂在身侧，鞋尖泄愤般碾压着湖边的苇草，面庞却始终侧着，执拗地不肯同她对视。
“听听，听听！苦情戏演多了，连说话都透着酸味！”她被对方的反常表现诈得一愣，下意识支起身子，皓腕轻甩，熟稔地将人鱼泪戴了回去，心下却犹自困惑不已，“凤凰，你、你这是……生气了？”
“唉，你说说你，粉丝遍地的大明星，远近闻名的大美男，和一串首饰置哪门子气啊？心眼未免也忒小了！简直比针眼还小！！”
“我怎么就不能和它置气了？”旭凤的声音愈发酸涩，乍一听来，竟还带了点似有似无的委屈，“人鱼泪是普通的首饰吗？那可是末代天帝最宝贝的东西！”
“你整日研究天界历史！偷他宫里的花瓶！偷他用过的东西！现在又天天摆弄他戴过的手链！明明心里眼里都是他，还非说是为了行——”
“当然是为了行动啊！”锦觅白眼一翻，蹭地站起身来，双手颇具气势地往腰间一叉，“天帝之墓，天帝之墓！倒斗前不研究墓主，难道还研究你这大活人啊！”
“天界留下的那几本古书没被你翻烂吗？花瓶你没跟着偷吗？年前入的那个葡萄笔洗卖了大价钱，你兴奋得干了大半瓶洋酒，然后冲出去顶着大雨在桥上跑了十个来回，一边脱衣服一边朝水里扔，还是被我和穗禾硬拖回来的呢！”
“怎么，就你能打天界之主的主意，别人打就不行？只许州官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了？这分明是双标！葡萄不发威，你当我是葡萄干呢？”
“我、我……我不是！我没有！”面对铺天盖地的炮轰，嘴上功夫向来略逊一筹的旭凤压根赶不及辩白，急得险些咬破自己的舌头，“我才没有打天帝的主意呢！我盯上的是陪葬那些宝贝，才不是墓主本人！你、你若是喜欢，他就归你——”
“不、不是！他凭什么归你？不不不，不对！我的意思是，他怎么配得上你！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怎么就比不上——”
“不不不，不是不是！锦觅，我、我其实是想说，你看那天界之主，少说也死了一万年了，连魂魄都不知道飞哪去了，也、也就在你梦中还有点存在感……”
“你跟我提过好多次，说那家伙长得好看，可、可一个魂飞魄散的神仙，长得再好看也就只能看看呀！只能看，不、不能吃，你说这还有、有啥意思？”
锦觅原本正要揪住旭凤的衣领，好好和他“商量商量”，却被这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惊得登时张大了嘴，半晌都没能合上。直至对方被瞪得浑身发毛，打着察看地形的幌子逃之夭夭，心中才渐渐品出个所以然来。
“哦哦哦！明白了！我算是明白了！”她思索片刻，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凤凰啊凤凰，闹了半天，惹你生气的哪里是什么人鱼泪，分明在指桑骂槐，对末代天帝那家伙大有意见呢！”
“一个万年前就魂飞魄散的神仙，你又同他置什么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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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零年四月，圆明园遗址。
尘沙覆地，断壁残垣。不过短短四十载光景，昔日繁盛便在大火中燃烧殆尽，徒留几根白玉基座，嗤笑着迎接旧客。
丹朱备了两壶好酒，后背倚着根断了一半的柱子，大咧咧盘膝而坐，自斟自饮。待醉意上涌，竟是时哭时笑，引吭高歌：
“旁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偶有路人经过，瞥来好奇目光，发觉是他，便又见怪不怪，摇着头叹着气走了。心下慨叹这位年少成名的大作家，一卷《霜花传奇》流传大江南北，引得文人墨客竞相追逐，不料是晚节不保。年逾花甲，每每饮酒却必然要疯上几日。
“剑杀一人——”
“笔诛万心！”
“你要诛谁的心？”
高扬着的手臂突然僵住，酒壶落在地上，砰地一声摔了个粉碎。丹朱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瞧了片刻，似是认出来人，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仙上，你……终于来了。”
“老朽等了你整整四十年。”
天际春雷阵阵，风雨却已然停了。踏着微微湿润的草地，穿过重重叠叠的凄凉，紫衫身影款款而来，如同四十年前一般。
“丹朱。”
兜帽滑落，乌发随即泻了满肩。上神之躯，容颜永恒，唯有愈发苍凉的眼神昭示岁月变迁。
“四十年前，我将霜花仙子的故事告与你，助你一夜成名。”水神的声音疲倦而淡漠，许是孤身一人太久，这尘世间的喜乐欢愉，再难与她扯上干系，“如今……也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了。”
她缓缓伸出手来，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静静地躺在白皙的掌心中央——
人鱼泪。
“你会活很久很久。直至花甲重开，古稀双庆。”
“直至……见到世间的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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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影星锦觅私邸。
“我怎么觉得，天界当年那些史官，脑子怕是都不太正常！”
“若按照这古籍的记载，夜神做天帝，火神做魔尊，水神做魔后……”
“可后面又写着，魔尊继任天帝，天后之位空悬……”
“然后……天柱崩塌，六界将倾，天帝以身殉道，鸟族族长亦舍生取义？”
“那先天帝夜神哪去了？”
锦觅将手中的卷宗朝身后随便一掷，烦躁地抓起了自己的头发，将那不久前还在庆功宴上被大家交口称赞的高雅发髻毫不留情地挠成了鸡窝——
“魔尊又如何当上的天帝？水神为何没继续跟魔尊在一起？她后来是死是活？以身殉道的到底是夜神还是火神？这鸟族族长又是什么人物？”
“只有结果、没有过程！简直一本糊涂账！看得人眼花缭乱、头都要晕了！”
“对了，还有那个霜花！正史是水神仙上，野史是霜花仙子，这不都是同一个人吗！非要叫不同的名字！难道魂魄还能分裂不成？”
“依我看啊，都是被《霜花传奇》那本书带到沟里去的！博物馆人满为患，把末代天帝留下那点藏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为了猜测霜花仙子和他的关系！给我们的任务添了几倍的麻烦！真想抽死丹朱那个老家伙！”
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突然怼到面前，险些戳到她的鼻子。锦觅随手抓过，咕嘟嘟灌下一大口，顿时被烫得龇牙咧嘴。她不顾形象地吐了吐舌头，舌尖痛楚犹在，混沌的头脑倒是渐渐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方才那番无名之火，恨不得即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葡萄，你是不是……”穗禾轻盈地坐在一大摞叠起来的古籍上，慢悠悠喝着自己那杯牛奶，朝她投来看似不经意的一瞥，“你是不是不喜欢丹朱写的那本书？”
“我……”锦觅瞧了瞧对方脸上那难掩的期待，又扭头看了看明明恨不得有双比兔子还长的耳朵、却装作并未偷听她们谈话的旭凤，忽有片刻恍惚，欲言又止，“丹朱的文笔自然很好，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我觉得，真正的霜花仙子，并不像他写的那样。”
“哦？”穗禾眉梢一挑，显然来了兴致，“在流传下来的历史中，霜花仙子这个名字，可谓是一个不朽的传奇。”
“传奇？呵，传奇……”锦觅嘴角一撇，不禁悲从中来，却又说不清自己为何而悲，“可绝大多数称得上是传奇的人物，往往都并不能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又能怎么样呢？”
“千金易得，真爱难寻。世间的真情如此宝贵，可她竟然毫不费力就得到了两份！天帝和魔尊都爱她，都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甚至为她而死！”
一时间无人接话。三个心事重重之人相向而立，窗外偶有阵阵鸟叫，在此刻心境之下，入耳之音也宛若那落魂的天钟。天魔对峙，血染忘川，终逃不过断情绝念，烟灭魂销。
天界主宰，魔界至尊，不过是，霜花仙子的心中鬼魅罢了。
反向亦如是。
“你相信吗？”锦觅的声音轻若耳语，似是在问穗禾，亦是在问她自己，“你相信单凭一个女人，就能让天魔两界的主宰忘却责任、抛弃子民，毫无顾忌地跳进一场无法回头的爱情？”
“六界纷争，王者征伐，区区霜花仙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霜花当然无辜！”沉默良久的旭凤终于插上了话，“史书写得清清楚楚，是末代天帝发动了天魔大战。他动用禁术，又在和魔尊的对峙中受了重伤，直接导致天柱疏于防守，妖界有机可乘，为祸六界。”
“他为此付出了代价，不是吗？”锦觅喃喃自语，垂头盯着桌上摊开的笔记，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还有魔尊……肯定也付出了代价。”
“有执念的地方，就有代价。”
“罢了，罢了！今天是我们的新电影上映的大好日子，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作甚！”她伸出手掌，笑吟吟摆了摆，眉间却隐隐露出一抹决绝，“我对末代天帝的确很感兴趣，但也仅限于……史书上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罢了。”
“本葡萄的最终目的，是他墓里的轮回镜。毋论未来发生什么，这件宝物，我也定要搞到手。”
“有了那面镜子，就能让爹爹和临秀姨活过来。”
“为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纵使天界之主死而复生，也休想，拦我分毫。”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心中鬼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