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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象牙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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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说,如果我乖乖听话,他就会保护我一辈子。
“他告诉我,这个地方叫象牙塔。”
咔哒。
“外面太危险了,只有待在象牙塔里面才是安全的。”
咔哒。
“外面……很……”
咔哒。
留声机又卡住了。
这是这个月第一百二十三次了。
她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把小巧的留声机扔到一边。
咦?
奇怪,她为什么会说是“这个月”?
她咬破手指,拿血在墙上画了一道。
昏暗的四方形房间中,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全是一道又一道的线,一会儿密一会儿疏的,有些是拿笔画上去的,什么颜色都有,杂乱无章,毫无规律;有些像刚才新画上去的一样,是她拿自己的血画的,深深浅浅,也乱得很。
啊,这是艺术。
她被自己逗笑了。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开心得不得了。
确实是艺术,用留声机卡住的次数当灵感完成的艺术。
咦?
她忽然像是人偶玩具被摁了暂停键一样,笑声戛然而止,笑容一瞬间从她的脸上消失,僵住的弧度诡异地停留在那里,像笑又不像笑,僵硬而麻木。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伟大的艺术的?她不记得了。不记得的问题就不要再想了,他说过,这种事是浪费时间。
只要是他说的话,她从来都会牢牢记住,并且乖乖听话照做。
可是她现在又应该做些什么呢?她想啊想啊,忽然想起来刚刚被自己咬破的手。
于是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的口子不大,已经开始结痂了。不痛,一点都不痛。她隐约记得她应该是会痛的,可是为什么现在不痛了呢?
啊——她想起来了,这里是他为她建的象牙塔,她只要在象牙塔里就不会痛了。她想到这里,甜蜜地笑了起来。
“快……快!”
咔哒。
模糊的,连男女都听不清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她又拿起了那个总是卡顿的留声机。
她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个留声机,就是本能的不喜欢,可是她每次从发呆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总能发觉自己手里拿着这个留声机。
她随手扔掉留声机,发觉这次她躺在床上。
笔在书桌上,拿起来太麻烦了。
她想了想,还是咬破了手指,拿自己的血在床边的墙上画了一道。
床边也已经画了好多好多条线了,只是和之前的墙不同,这里的线看得出来,大多都是拿血画出来的,只有两三条是拿笔画的。
咦?
为什么每次留声机卡住的时候她都要在墙上画线?
她忽然感觉有些头疼。一定是因为想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想得太多了。他说得对,想得越多越不快乐,什么都不想的住在象牙塔里才能幸福,不然的话就不能感受到象牙塔的快乐了。
这可是他特地为她建的象牙塔呀,她一定要好好听话!
她甜甜地笑起来。
不过头真的好疼啊,怎么办?睡一觉吧,睡一觉一切就会变好的。
对了,他说过的,在象牙塔里,只要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因为这里是无所不能的象牙塔啊。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他建的无所不能的象牙塔。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真的有些沉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咔哒。
“醒醒!醒醒!”
咔哒。
“快逃!快逃啊啊啊!”
咔哒。
好吵,好吵。
她半睁着眼睛,将还在尖声喊叫的留声机扔到了床下。留声机的声音停下来了。
她揉着眼睛,不情不愿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人还没清醒就先下意识地咬破手指往墙上划拉了一下。动作熟练得像是因为做过无数次,甚至都不用看就能完成。身体代替大脑,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在床上呆坐了片刻,终于逐渐清醒,视线自然而然下落,落到手上的伤口上。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有一点血渗出来落到床单上。
血色在浅色的床单上晕开。
她盯着那点血色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了某些遥远的片段。
那一瞬间她察觉到某些东西苏醒的声音。
在那东西挣开束缚逃出牢笼之前,她及时停止了思考。她瑟瑟发抖着抱紧自己,闭上眼再一次缩进了被窝里。
如果怕了,就闭上眼睛吧。
只要你不睁开眼睛,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好怕的。不要睁眼,不要恐惧,你什么都看不见,只要你不主动睁开眼睛,那里就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里是象牙塔。
乖,听话,闭上眼——他说。
可是为什么她都闭上眼睛了,还是这么怕呢?
她是信他的,无条件的信任。他的话一定是对的,一定是对的!一定是她自己的问题,一定是因为她没有闭好眼睛。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将整个人抱得更紧,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被窝里。
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可是差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头又开始痛起来。
留声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乖,听话。”
咔哒。
“别怕。”
咔哒。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咔哒。
这声音有些沙哑,气息不稳,还有不少细碎的古怪杂音。她却惊喜地睁开眼,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纯粹喜悦。房内昏暗,但是她一双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眼里像是有光,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是……他的声音!
那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急不可耐地从床下捞起了那个留声机。
留声机已经停止,房内重新归于寂静,但她抱着留声机,极其眷恋地贴着自己的脸颊,轻声喃喃:“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怕。”
只要你在,我无所畏惧。
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似乎更加昏暗了。
她在留声机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肩头轻轻颤动了两下,两行泪水就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滑下。
她愣住了。
她为什么要哭?
头好痛。
不能再想了。
什么都不要想。
痛,痛,好痛,头好痛,快要痛死了。
“这是象牙塔的法则,不要多想,不要妄图记起被清除的记忆。”
咔哒。
冷冰冰的机械音从留声机里响起,隐约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怜悯——高高在上,注视蝼蚁的怜悯。
房中又昏暗了一个度,这次能明显感觉出最后的光在逐渐消失。
而她已昏睡在床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