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延安

10、第 10 章

　　郑义是个冲动的人。他若在确定白云的消息后，能等上一天，甚至几个小时。他可能都不会这么急匆匆地、不管不顾地带着郑毅回那个据说闹鬼的地方，即使他相信白云变成鬼也不会无缘无故害人。然而，若是能等待，把一切想清楚再做，那也不是郑义了。所以，当连拖带拽把人带回去，敲了半天门，直到把邻居叫出来时，郑义才知道这一家已经搬出去了，也终于想起那一家人为什么会离开，心底涌起一丝恐惧——这是自幼从大人那里接受到了鬼怪信息以及人类天生对陌生不可知事物的恐惧。郑义谢过好心的邻居，迟疑了半晌，才对昏昏欲睡的郑毅，问：“郑毅，若你没带家里的钥匙，咱们就回去啊……”
　　谁想话音未落，那厚重的防盗门便“咔哒”一响，开了……
　　郑义打了个寒颤，脑子里蓦然浮现起电视里看过、还有学校里听过的鬼故事……汗毛竖起来。他很喜欢白云，然而喜欢的是白云这个“人”。若白云变成了他所不知道的形式，作为一个普通人心里依然还会紧张。郑义咽了口唾沫，紧了紧扶着醉鬼的手，试图以身体的温暖，驱散心头恐惧。
　　防盗门开到最大，房间里的灯忽然亮起来。橘黄色的灯光透门而出，安抚了浑身紧绷的郑义。郑义轻轻嘘了一口气，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白云？”
　　白云应声而出。橘黄色的灯光穿透她的身体，令她似乎发起光来。郑义不自觉地看了看地上，地白云的脚下空空一片。
　　“找什么呢？”白云冷声问。
　　郑义抬头，看着挑衅地看着自己的白云，忽然觉得心中的恐惧消失了。他挺了挺身，将往下滑的郑毅扶好，扯出个笑容，道：“没看什么。那个……我把郑毅送回来了。”
　　白云笑了起来，道：“那就把人扶进来啊。”说着她自己让到一旁。郑义将人拖进去，放到沙发上。坐到沙发上的郑毅转转头，看是熟悉的地方，才放松下来，甚至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对郑义说道：“来，坐，坐。”
　　郑义想了想，坐到对面。此时，白云已拿过一杯水，坐到郑毅身旁，轻声细语地哄着让他喝水。郑义从未看过这样充满柔情的白云，一时有些呆了。郑毅喝了几口水，神智略略清醒些。他眯眼看了看一旁人的女孩子，喃喃低语，“白云？”随即他摇摇头，又把那丝清明摇晃掉，向着对面的人，道：“白云死了…不会在这里…我没想到她会出事……要是我那天不去接同学，陪着她就好了……”
　　白云脸色更加柔和，她轻轻握住郑毅的手。郑毅却立刻甩开，喃喃道：“你的手好凉。”听了这话，白云缩手，将手轻轻放在膝盖上，然后低头默默地瞧着。郑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酸涩的难受。他记忆中的白云该是张扬的，何曾有过这么委曲求全的样子。而一旁郑毅在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也没想到白云死了会变成美狄亚……你知不知道美狄亚……她要像美狄亚一样杀死我，毁了我们全家……”
　　白云抬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她慢慢转向郑毅，看郑义一脸的控诉，目光中的柔情渐渐熄灭。她呆了片刻，缓缓起身，走向西首的一个房间。郑义知道那扇门之后就是郑毅的房间。他看白云的模样不对，连忙站起来，叫了声，“白云？”
　　白云慢慢停步，头也不回地说：“你要走就把门关上。”说完，她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郑毅的哭声渐歇，人滑到在地上，瘫软地睡了过去。郑义想扶他，可一动又坐了回去。此时，他不能走也不敢走，生怕走了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一辈的事。可在郑毅均匀的呼吸声中，郑义的眼皮还是沉重起来，觉得困得厉害。正在迷迷瞪瞪的时候，忽然看到白云从房间里走出来。郑义起身，紧紧盯着白云，看她走到郑毅身边蹲下，不禁紧张地提起一口气。
　　白云低头看着郑毅，手指轻轻触摸着郑毅的脸，又缩回来，神色蓦然现出一抹决绝。她对着郑毅轻声低语：“我以为你该懂我的，可你却把我看成了美狄亚，真是枉费我一番心意……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来见你。”说完，她站起身，转而看着另一个郑义。郑义面对白云，神色有些紧张起来。
　　白云沉默了一会儿，眉眼里又见惯常的傲气，她说：“谢谢你帮我那么多，我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郑义抓了抓头发，涩然笑道：“我叫郑义，义薄云天的义。”
　　白云听到名字，稍微怔愣了下，还是说道：“好，谢谢你，郑义，义薄云天的郑义。”说完，眼底一片柔和。
　　郑义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感觉似乎要发生些什么。不料，天空一道闪电劈过，接着雷声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白云转头看向窗外，低语：“鬼门要关了。我……也该回去了。”话落，他又对郑义笑了笑，向着窗口走去。
　　“等一下！”郑义叫住白云。白云停步转身，问：“还有什么事？”
　　郑义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他不想看白云就这样离开。只怕白云这一走，相见无期，他只想着能多留她一刻是一刻。
　　在白云的注视下，郑义紧张地摸了摸口袋，碰到了始终没有送出去的钥匙扣，不由得有了主意。他急忙说道：“那个……你让我交给郑毅的东西，我落在家里了。回头给你拿来，还是你自己交给他吧。”
　　“没关系，丢了吧。”白云收回视线，对着郑义一笑，紧接着打开窗户，坐在了窗框上。然后仰面飞了出去。
　　郑义大叫一声，奔到窗口，就见在夜幕中白云越飞越远。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堪堪落地的白云，忽然被一团烟气托起。烟气里，熙熙攘攘地挤着各色鬼怪。白云慢慢融入到烟气中，随着鬼怪的洪流向东而去……
　　* * *
　　郑义被唤醒时，天光大亮。他不用摸就知道脸上面泪水斑驳。赶紧借了卫生间，躲进去洗脸。郑义猛然又想起了昨夜的一切，不由得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扣，睹物思人，心中怅然不已……
　　外面传来敲门声。郑义回过神，刚要收起钥匙扣，却发觉钥匙扣上面怎么擦也擦不掉的污渍不翼而飞……随后，他从郑毅家里出来，在见到明晃晃的阳光时，才顿悟：也许那篇污渍就是白云的执着，白云放开了，那污渍也就消失了……
　　想到此，郑义不由得抬头看天。天空湛蓝，任凭云卷云舒。
　　看着看着，郑义笑了起来，他想起有人曾说过：一个人若是得了上天太多恩宠。天上的神会因为太过喜欢而让这个人提早到天堂……白云就该是上苍的宠儿吧。也许她现在就在天空深处，藏在了那起伏的云山里，或是悠游在云海的波纹中……他想：白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该被岁月磨蚀得脸上布满沧桑，变得圆滑势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