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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若无情我便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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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白着脸。
刚刚喝下的药汁还有些残留在嘴里,真他妈苦。
然而,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哭闹着要桂花糖,松子糖,我很平静地靠在榻上。
没一会儿,女侍通传,说章世子来了,我默了片刻,说:“请他进来吧。”
帘子掀起时,进来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白衣恭肃,美姿仪,好模样。
他看了我一眼,两排羽睫下意识地垂下去,仿佛有多厌弃,多不想见我,从前我努力忽视,如今却没什么感觉了。
“你....”他有些犹豫的开口:“好些了么?”
我点头,学他,也把眼睫垂下:“还行。”纵是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可我知道,会好的。
他站了一会儿,端来不远处一张圆凳,放在床边,坐下。
他不愿意坐在床边,只要与我有关的东西,他不是忽视,就是打心底里厌恶。
从来如此。
过去我喜爱他,讨好他,想方设法地跟他说话,绞尽脑汁找话题,连府里哪个小丫头起来摔了一跤这些也拿出来同他讲。
他永远只有两字:“无聊。”或者干脆不理人。
我说我的,他把我丢在那里,自己走掉。
现在我懒得找话了,才发现我们真的是无话,他不言,我不语,就像在演一出哑巴戏。
我猜这次,多半是他母亲遣他过来,毕竟我们是未婚夫妻,我受伤躺平,他不来看顾,说不过去。
然而他心里必定十万个不愿,即使我帮他救了他的心上人,他也还是不愿。
做女人,到我这地步,失败,太失败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俊俏的五官,保养得宜的肌肤,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挖自己的腰带,那里空空荡荡。
一个月前,那里还挂着我们的订亲信物,我送的,结果他当着我的面儿,砸了。
砸得粉身碎骨。
我突然咳嗽了两声,看到他的右手微微抬起,有些笨拙地,竟然想过来拍我的背。
我躲开了,我说:“章琰,你别吓我。”
他收回手,乌黑乌黑的两丸眼睛看过来,这个人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着你时,你以为他会为你倾覆天下,其实,他只是把你当狗屁。
我替自己不值,问他:“芜娘子怎么样了?”
他似乎在出神,没回我,若换从前,我必定抓着他的衣角撒泼耍赖,现在么,懒得搞。
不回就不回。
我于是抖好被子,躺下去,管自己睡觉。
然而此时,圣敕到了——
妈的。
我又爬出来。
一个公公模样的人,面无表情地读道:
巨鹿公世子章琰,凌烟阁大学士之女杜萱接敕。
我与他双双跪下。
这道圣敕前面巴拉巴拉一堆,我没有细听,唯一听到的是最后一句,今取消二人之婚事,杜萱欺君在先,救莒阳王女在后,功过相抵,罚禁足一月,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探视; 杜雍教女无方,着革去其大学士一职,留凌烟阁听用。
我闭了闭眼,此刻心里竟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感,只是对不起爹爹,我说:“臣女接敕,谢主隆恩。”
章琰跪在我前面,没有答话,宽阔的背影让我想起我们一道接下赐婚敕的时候,也是这样,仿佛不管赐婚退婚,都只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公公把圣敕递给他,甩着拂尘,道:“即刻起,杜小娘子禁足,世子,随老奴出去吧。”
章琰没有回应,也没有动,我知道是为什么,这道圣敕来得太突然。
我说:“公公怜惜,小女还有几句话要同他讲。”
那公公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成吧,老奴就在外头等,快着些。”
“有劳公公。”
寝房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想笑,慢慢地躺回床上,看他拿着圣敕,茫然的模样。
我说:“世子,这道圣敕,是我求来的。”
章琰有些机械地转向我,仿佛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又笑了笑:“你没听错,是我干的。”
他当然不会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因为,这也是他想做的,只是我替他做了。
如果我们必须分开,那一定是我甩了他,没道理付出恁多,我还要忍受被退婚的耻辱。
他终于开口了:“你...为何.....”疑惑是有的,毕竟,我曾那样喜爱他。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却记得自己很平静,超然一般,甚至还能笑。
“我想通了,我成全你。”
“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唇角翘起:“假如我们真作了夫妻,我想会比现在更痛苦,好好的姻缘,弄成怨偶,也许婚后,还会跟你心尖上的人见面,到时我又该如何自处,做妒妇,做怨妇?想想就可怕。”
他看着我,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像要把我烧穿一样,因为我摧折了他的自尊,而我,只想把话说完。
“想想真是够了,世子,你有什么,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我也是家中捧在手心的女儿,我不愿意为了你,变成那种人。”
“所以我退婚了,我想我们以后,无需再见面,你说我可以做你妹妹,更是不必。”
“你不必对我有所愧疚,路是我自己选的,走过去,伤痕累累,我也不后悔,你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从前是我太执着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喜欢我,倒也不是什么错,我拎得清。”
章琰抓着圣敕,一言未发,静静地听着,模样竟然有点可笑。
但我没有笑:“我的话讲完了,你若听清了,就请离开吧,若还有话讲,你讲我听着。”
又是长久的沉默,他也没有走,站在那里,良久,他问:“...为什么?”
“......”
其实我不确定这个为什么究竟指什么,然而想了想,我还是说:“我一直爱你,这一刻也还爱着,但是....我不愿再受那种苦了。”
章琰总觉得我撒谎成性,其实我这人挺真诚的,大概在讨厌你的人眼里,不管怎样,都是诸般不好。
我留意到,我说“爱”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许是生理反应,下意识觉得难堪。
“世子,你走吧,我要禁足了。”我说。
他走了,脚步略略虚浮。
还没回过味来,我把头蒙在被子里,不敢想象他回去后,会是怎样的欢欣愉悦。
我终究心软,嘴上说着惩罚惩罚,如果我是个狠人,索性就跟他死磕到底,相互折磨,一同下地狱。
我觉得累,闭上眼。
记忆里大片大片的夜合花,开了满院,这是巨鹿公夫人最喜欢的花。
花下没有佳人,只有怨偶。
章琰一身霜袍,蹙眉抿唇,简直不能说是怒容,是一种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恨意。
我跟在他身后跑出来,生怕来不及,一把跪下,抱住他的腿。
我说:“琰哥哥,求你了,你不要去说!”
他的眼睛直视前方,连看我也不愿意:“放手!”
我摇摇头,眼睛酸涩不已:“求你了,求你了!”
“你不能去,你去了,我...我就是欺君之罪,我爹......我爹也会被连累的!我求你了!”我太害怕了,只差给他磕头,求他,施舍一点怜悯。
他不肯,我的目光中,他的下颚角冷硬得天神一般,脸色亦是苍白,泼墨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杜萱,还有什么事是你这种女人做不出的?!”
“我本来顾念着一点情分,但,你真令我恶心!”
他好听的嗓音,如玉的嗓音,说出“恶心”两字,用刀子割我的心,我太疼了,我太疼了,然而我只会说:“我错了,我错了,琰哥哥,你原谅我一次,这一次,以后我再不这样了,我会对你好的,我一定会....”
“闭嘴!”章琰似乎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然后,他低下头,那双好看的眸子对上我的,他说:“你活该。”
你活该。
我爱上他是活该。
不择手段得到他,也是活该。
即使是梦里,我都这么绝望,痛苦,梦境的最后,是一张含悲若喜的假面,在我耳边轻声耳语:
呦呦呦,小可怜,看你这眼泪流的,我都不忍心了。
你知道,他的选择永远也不会是你,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