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网络爱情故事》薄裘

1、第 1 章

　　段跃和L是在四月文学论坛上认识的。任何地方都有等级之分，作为普通站友的段跃和影视区总版的L身处不同阶级，泾渭分明，彼此接触很少。比较特殊的只是混这个论坛的人，无论工作或没工作的学历都很高，是少有的博硕聚集的地方，可想而知论坛规模并不大，加上马甲在内注册ID总共也就四五百。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大家说话都很客气，也很含蓄，很少发生冲突和矛盾。对在天涯杂谈等战火纷飞的地方混得有些疲倦的段跃而言，四月无疑是个可以放松心情的最佳去处。他泡在上面的事件越来越长，发的贴子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段跃发现自己连续一周上网只去四月，而等级也挂成了高级站友。
　　虽然是聚拢了一批高学历人士的文学论坛，其实论坛的气氛还是很活泼的，尤其专门用来灌水闲聊的四月茶馆，水车们见面总是嘻嘻哈哈的，动辄出现“大家今天吃了啥”“我家猫晚上总叫，吵得我睡不着”“无聊啊，快进来说话”等诸如此类毫无营养的话题。段跃身在其中水得不亦乐乎。其他版块在他脑海里只是个模糊的影子，而L却从不涉足此地，两人就象两条平行线，仿佛根本不能相交。
　　让段跃留意到L的是一次论坛突发事件。

　　那阵子茶馆多了个叫纤儿的新ID，自称留英传播业硕士，用纤儿这个ID是因为周围人说她是身材纤细的女孩儿。如果放在杂谈之类的地方，如此颇带炫耀意味的帖子估计会被人砸个狗血淋头。不过四月的bbser普遍宽容，而且男性居多，所以这样很显然有些小白的帖子居然获得一片彩声。可能是过于急切和大家快点打成一片，纤儿显得十分活泼，屡屡发各种主题帖，内容大致都是些对世界思考等等，对每个回贴的人也都是用“kiss”“好爱你”这样的亲昵词汇，茶馆女性大多文雅保守，这样甜蜜词令几乎从未出现过，自然惹动一干男子春心荡漾，一时茶馆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段跃一直冷眼旁观，他打过很长时间的网游，对人妖一点都不陌生，从一开始这个新人表现的某些东西就让他直觉这个纤儿根本是个男人。不过即便性别为女，段跃也并没什么好感。他喜欢的是温柔内敛的异性，欣赏的是文采斐然的才女，“纤儿”偏偏和两者都不搭边，她那些长篇大论在段跃看来简直狗屁不通可笑至极。不过他并没有泄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作为网络老鸟，段跃深深清楚，和真实世界一样，必须容忍他人的存在，即使对方是自己不能理解的物种也一样。他能做到的，只是从不点开这个ID发的任何帖子，在他人帖子中相遇时即使对方主动搭讪，也从不与之寒暄。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不找它，它找你。
　　才情这玩意段跃是有的，不过他最大的优点还是性格温和言谈亲切，因此无论身处什么地方，都能结交一批男男女女朋友，在四月也是如此，还曾一度成为茶馆版主的热门候选人，纯粹是因为闲云野鹤惯了才谢绝推爱，所以每次他发新贴时，无论有无实质内容总是应者众多，很短的时间就能搭起栋高高的楼来。
　　这天他刚看完一部科幻电影，感觉还不错，就随手写了篇评论。理论上这类帖子是归影视版的，不过段跃习惯了茶馆，又对影视版不太熟悉，还是选择发在茶馆。当他摁下“发表”图标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会是一切的开始。
　　象往常一样，很快就有人做出了回应，只不过这次成功抢到沙发的却是段跃避而远之的纤儿。
　　她（他）的回贴依旧极有自己特色，“嘻嘻，小粉好棒啊，kiss～”。
　　段跃在四月的ID是酒粥粉，因为那个阶段他刚读完江南的九州，脑海里充斥的全是那片神奇大陆，所以注册的时候毫不迟疑的输入这个ID。时间长了论坛上一些关系密切的网友就开玩笑的叫他小粉小粉的，他都笑呵呵的应了，倒也觉得挺开心。可从一个从未打过交道，自己又很反感的ID嘴里叫出来这俩字来，怎么都觉得难受。段跃皱皱眉，起身给去煮咖啡。
　　网络之外的段跃是大学里的博士生，专业和文学半点关系也刮不上边――生物化学。除了实验室的瓶瓶罐罐之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咖啡了。他喜欢咖啡，从心底喜欢，无论什么时候，这微苦而润滑的液体总是让他心境霍然开朗。他这个习惯远近闻名，还有朋友特地买了咖啡壶送他当生日礼物。于是每个清晨和傍晚，博士楼里总飘荡着咖啡浓酽醇厚的滋味。
　　眼下心情有点糟，他又习惯性的煮了杯咖啡，一边喝一边凑到室友背后看他打CS，直到手里的咖啡杯都变凉了才重新回到电脑前刷新页面，随即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之内自己这张帖子居然已扩到十三页，搭出四百楼之多。段跃知道自己人气一向不错，可这样热闹显然已经有点不同寻常了。
　　纤儿的kiss贴依旧占据了醒目的沙发，可随即的板凳贴语气相当不善，不过针对的并非段跃，而是纤儿。
　　“LS的别乱叫行不行，小粉是你叫的？！要犯病自己开帖子，别在这里！”
　　即使不喜欢沙发主人，这张回贴口气之冲还是段跃吃了一惊。当注意到发贴人是开膛手jake时候，他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
　　Jake是茶馆里有名的炮筒子，不平则鸣，不少人都不太喜欢他，不过段跃倒很欣赏他的直性子，同时也隐隐感觉到，虽然称兄道弟了许久，然而这个ID代表着的也许并不是位男性――这是网络，我们有权利把自己塑造成任何形象。
　　段跃和jake在四月里交情就不错，在MSN上也聊过一段时间。Jake很明白的表示自己很讨厌这个纤儿，“肯定是个男的，装成个ppmm，跑这里享受偶像待遇来了!”段跃劝他别跟这种人计较，jake只发来一句――“千万别撞我手里！”
　　可今天居然撞自己手里了。这种情况让段跃觉得很无奈，他可以想像jake这句话会引起多大的麻烦。他继续朝下拉帖子，果然发现在纤儿一堆“?”和一个流泪的表情符下，是群“正义人士”对jake的谴责贴，诸如“jake你不要太过分！！”“你怎么这么对mm呢？快道歉。”之类的帖子比比皆是，毕竟受得教育多了，茶客们还不曾破口大骂，可言辞也相当锋利逼人了。重压之下jake显然怒火更甚，索性跟了长长一篇讨伐贴，列举纤儿种种不当行为，包括撒痴弄娇，分裂论坛和人身攻击，许多事连段跃也是不知道的，这张帖子一出，无异火上浇油，吵架猛烈升级，已有几个高级别的站友发出“四月不需要开膛手”这样的呼声。段跃留心查看了一下，发觉平时相处不错的朋友要么沉默寡言，要么顶多做个“大家不要吵”的合事佬，鲜有为jake说话的，他基本上处于在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境地。倒数第二张帖子，正是茶馆版主night对他发出的警告。对应的是Jake则措词强硬的发言――“你是版主想做什么随便你，我走没关系。可我告诉你，四月就是四月，它有自己的特色，不要让它变成色情聊天室！“
　　作为最早一批接触网络冲浪者，段跃曾担任过不少bbs的版主和管理员，他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下版主会怎么处理――直接将jake杀档，保证论坛稳定与流量。
　　可人多的一方，就一定对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段跃，也是他辞去许多版主职位的主要原因――不得不放弃自己真正的想法去维护大局，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想不到如今做一个普通bbser居然也能被推倒风尖浪口上。我是不是天生的惹祸体质？段跃有些自嘲的想。

　　自嘲归自嘲，事情总要解决。
　　段跃托着腮，慢慢转回网站首页，看到屏幕上渐渐流逝的青山淡水间隐约出现四月两个字，心里象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难受。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到四月时试探性的发贴，那些亲切又礼貌的回应；和许多ID是怎样由一点点陌生变得熟悉，这过程中也不是没有矛盾，却总是各退一步海阔天空，然后那些略有不快的ID也进了MSN上的好友栏。
　　如果坦白自己的想法，那么这片热爱许久的地方就将成为记忆。可是选择妥协……
　　如果能够妥协，到现在我还是许多论坛的管理员，根本不会来四月。

　　段跃叹了口气，再度转回茶馆，发现自己的帖子还没有被锁，他点进去，摁下“发表回复”。

　　“事情发展到这步是没有想到的。如果早知道会有吵架，说什么也不会发这张帖子，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只能表明自己的态度。
　　Jake的确态度不够好，即使站在朋友的立场也得说jake你太冲动了。可是事情总是有原因的，别的我也不罗嗦了，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还请大家各自深思。不过话说回来，虽然jake激烈回贴我不赞成，但基本上也表达了我个人的倾向――纤儿筒子，我不想看到你的ID出现在我的帖子里，更不习惯你叫什么‘小粉’，这称呼是留给朋友的，抱歉，阁下不在此列。
　　现在发这张回贴时间不妥，给版主增加了许多麻烦，对不起还要烦劳night等事情过了把它删了吧，连酒粥粉这个ID一起，jake不过是替我说出了一直想说而没说的话，对此我甘愿承担一切后果。
　　谢谢各位茶客，谢谢四月，谢谢你们带给我的美好回忆。
　　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选择用户退出的一瞬段跃闷得难受，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回到这里来了。此刻他才意识到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已为这里交付了太多的心血与热情。上网这么久，分分合合见得多了，可真要到了自个身上，依旧是舍不得，还是会心酸。
　　算了吧，他想，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