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都替我记得》不知君

8、你见过十七岁男孩的眼泪吗？

　　孟易突然出现，打断了王安未说出口的话。
　　王安很是恼怒，偏偏火气无处可发。
　　“易可清，我要去我姨妈家，正好与你同路，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孟易走到易可清身边，温柔地、客气地道。
　　王安觉得听到孟易的声音就烦，偏偏那些女孩子似乎非常吃他这套。
　　易可清朝孟易猛点头，她太感激孟易此刻的出现了。
　　孟易笑了笑，朝王安微微点头，道：“同学，麻烦您让一下，谢谢。”
　　王安有气无处撒，只能悻悻地退到一边。
　　孟易和易可清并排着离开。
　　一条羊肠小道，两人并排而走显得有些狭窄，王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视觉上，两人靠得很近。
　　白雪红梅，少年男女。
　　王安在这一瞬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傻。
　　易可清沉默地走着路，自那次之后，她和孟易并没有独处过。
　　此刻孟易和她走一起，这么近，她甚至能闻到孟易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加快，一颗心似乎要跳出来。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么恰好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孟易也没说话，他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易可清感觉到孟易的低沉，她想问问他怎么了，也想问问他怎么会出现，但她又觉得不好开口，于是两人便这么一直沉默。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片片雪花在空中旋转、飞舞，美的像一场梦。不时有积雪从梅花枝头掉落，发出“簌簌”的声响，孟易和易可清留下的脚印很快消失不见，地上只剩一片洁白。
　　“可清，”不知走了多久，在还翻过一座山头就可以到易可清家的时候，孟易终于开了口：“可清，下学期我不来了。”
　　易可清呆了呆，很是意外，也由四肢百骸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是失落，是伤心，是不舍……
　　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孟易笑了：“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不理我。”
　　易可清也笑：“怎么会呢？”
　　“可清，你是很有希望的人，不像我……”
　　“什么意思？”
　　“我知道学校流传了很多关于我的说辞，可清，他们只知道我来自省城，只说我家里条件好，可他们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点都不幸福。”孟易站定身，眼看着前方皑皑白雪，眼神迷惘，神色哀伤。
　　易可清愣住了，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上去那么悲伤，悲伤又委屈，好像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可清，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觉得你像极一个人。”
　　“谁？”
　　“我的姨妈，我妈最小的妹妹，她现在是我继母。”孟易闭上眼。
　　易可清在那一瞬间看见他努力藏回去的眼泪。
　　“孟易……”
　　“我妈走的时候我八岁，我看着她走的，很决绝，头也不回。
　　我站在房间里，房间被我爸从外面锁上了，我出不去，只能站在窗口，我看见那个男人来接她，帮她提行李。我听见我爸在客厅摔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地一直响。可清，你听过玻璃瓶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吗，清丽的、尖细的，一直砸到人的心上。
　　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为什么我妈要走，为什么我爸不挽留？为什么我妈走后我爸又迅速娶了我的小姨？
　　为什么我的房间那么大却那么冷，开足了暖气也那么冷？
　　可清，我该讨厌我的姨妈，可是她对我很好，真的很好，那种好，我甚至在我妈那儿也未曾感受过。我只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家说破碎就破碎？为什么人说走就走？为什么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孟易睁开眼，一颗眼泪还是控制不住落下来。
　　你见过十七岁男孩的眼泪吗？冰天雪地，红梅遍开，男孩那般英俊，眉眼漂亮得如同画中走出。他的泪那般晶莹，落在地上毫无涟漪，却一圈一圈在少女易可清的心上荡漾开来。
　　她突生心疼，为孟易，也为自己。
　　他们都是被最亲爱的人抛弃的孩子。
　　“孟易……”
　　“可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但我很羡慕你，你有那么要好的朋友，有那么疼爱你的奶奶。”
　　易可清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在她心里，孟易是那么冰山雪莲一样的存在，他那么美好，是她少女的梦，可这个时候她知道了她的梦原来这么脆弱，原来他心底藏着这样的悲伤……
　　相比而言，自己是不是没心没肺呢？
　　她也不曾见过父母，但她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或许是因为易敏芝是过分爽朗的人，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没有怨恨，只有不在乎。
　　易敏芝跟她说不要在乎，她说在乎而又得不到是没有意义又伤害自己的事情，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强不来。
　　易可清从小就接受易敏芝这种思想教育，所以她并不怨恨易华和“妈妈”。
　　她难受过，也不平衡过，但她接受现实。
　　“可清，你以后来省城吧，我在那里等你。”
　　很多年后，易可清依旧记得当年十七岁的孟易，英俊而又悲伤的孟易，他站在冰雪里，身后是大片大片盛开的梅花，他跟自己说：“可清，你以后来省城吧，我在那里等你。”
　　自此，易可清要去省城的原因，又多了一条。
　　天色渐晚，分手在即。
　　易可清家已经在望，孟易知道是时候说再见了。他停下脚步，转身对易可清说：“可清，再见。”
　　易可清呆呆地点头，不知该跟孟易说什么，半晌，她才喃喃地道：“你不是说要去你姨妈家吗？”
　　孟易笑了，伸手揉揉易可清的头发，道：“傻姑娘，我哪儿有姨妈在这里呢？”
　　“那你？”
　　“我只是想跟你说再见而已，还有……”孟易拉过易可清冰冷而有些颤抖的手：“想把这个送给你，你不要跟我断了联系。”
　　易可清摊开手掌，手心静静躺着一只手机。摩托罗拉，易可清知道这个牌子，奶奶也有，那是奶奶去县城买的。
　　奶奶似乎一直这样，吃穿用度从不亏待自己。
　　易可清想拒绝，但是孟易说不想跟她断了联系。
　　她犹豫了，她知道不该接受别人如此昂贵的礼物，可是孟易的话却让她无从拒绝。
　　“孟易，我……”
　　“易可清，我喜欢你……”
　　刹那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