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和璟明

15、第 15 章

　　折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心在孤孤单单地跳动，空洞得仿佛能听到回音。凡人之所以为凡人，是因为那颗跳动的心胸里有充斥着对这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爱、欲、惧。七种情绪随着人的诸般境遇在体内流动，影响自身，与外界形成呼应。老人常说的“怒伤肝”就是一个很常见的例子。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对于情绪的把控就显得更为重要，因为修行者对于外物的感知要更加灵敏，情绪与外界相呼应得更为强烈。修行，一方面修的己，一方面也是修的道。只有当己与道真正统一，那才是真正的参悟大道。七情不全的人，连人都算不上了，又何谈修行呢？
　　折丹有些想笑，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嘴角根本提不起一丝一毫。她知道，虽然现在她的心口空空荡荡的如同荒凉的山谷。但是也已经是自己进入空灵境界后，难得的平静了。在那里，其实潜伏着三只脱出牢笼的野兽。只要踏出这空灵境界，解开自己的五感灵识，这三只巨兽便会因为折丹的所思所想迅速苏醒，然后吞噬掉折丹。根据空灵尊者所说，要想控制住自己失控的灵力，就必须先控制住自己失控的情绪。但是，就之前的状况来看，因为七情不全，原本七情之间相互制衡的微妙平衡便被彻底打破。故而，剩下的怒、哀、恶三种情绪变得更加强烈且不受控制。自折丹脱出空灵境界开始，这三种情绪便开始不断试图控制折丹，接着便是灵力开始失控。折丹如果想要通过控制情绪来实现控制灵力的目的，现在看来难度颇大。但是，空灵尊者既然给出了这一条指引，那便势必有其深意。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折丹的脑海里。如果灵力与情绪两相呼应，要想通过控制其中一个以达到控制另一个目的暂时无法做到，鱼和熊掌不可得兼。那便不如，两相同时舍弃。若是处于进退维谷之地，倒不如进退都不选，另劈第三条路。
　　没错！自从进入空灵境界开始，折丹因为封印了五感灵识，便一直处于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灵力为情绪所控，相反情绪也是以灵力为载体。只要封印了自己的灵识，封印自己全部的灵力。那么就算情绪失去控制，也没有了可以依托的载体，只能受困于折丹的内里。但是，若是完全封住自己的灵识，那么折丹也就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凡人，无法再调动起灵力。自己现下已经成为了举国通缉的谋逆重犯，要是没有了灵力，那岂不是将自己陷入无尽的危局之中？但是如果不封印自己的灵识，若是再出现灵力失控的局面，那也不利于自己去追寻因果。对于现在的折丹来说，当初的那贯心一剑，是自己无法迈过去的梦魇。她正是因为想要弄清楚这缘由，才生生逼迫自己进入空灵境界，成为了现在的这个模样。对于她来说，危险也好，执念也罢，内心的那一丝不甘才是最为痛苦的危局。
　　如果已经没有前行的道路，那便亲自踏平眼前的巨山深海，把路走出来便是。折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自己的掌心凝起一道冰晶。她现在虽然已经封印了自己的灵识，无法调动自身灵力。但是这里是空灵境界，是修行者绝好的道场。这里的每一处都充盈着来自空灵尊者的灵光。折丹只需要念动心决，将这些散布的灵力汇集到一处便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看着掌心内的冰晶，来源于尊者的灵光果然纯净无比，由其凝结而成的冰晶纯净的近乎虚无。很好，灵光越纯净，威力就越强大。这近乎虚无的冰晶，正合了折丹现下心中所愿。她没有一丝犹豫地抬手，将这冰凌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颅顶。

　　地宫暖阁内。
　　刚刚的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让谨思的内心突然翻涌起强烈的担忧。在已经封闭了五感灵识的情况下，折丹大人还是有灵力不稳的情况，她到底在空灵境界里遭遇到了什么？现在是为折丹大人护法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有任何的疏漏。谨思略一思忖，在原本的禁制之上，再加上了一道禁制。就在第二道禁制形成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灵力自折丹体内冲击而来。这股强大的灵力竟是瞬间将两层禁制完全冲破。整个暖阁内的陈设以折丹为中心全部被震得粉碎。就连谨思和慎林两人也被击倒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谨思和慎林都有些措手不及。两人还未来得及处理一下满嘴的鲜血，就立刻看向尘埃中的折丹。这一看，二人皆是有些惊愕。原本以为会在空灵境界中待上一阵子的折丹大人，竟是在烟尘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刺目的鲜血从折丹的嘴角缓缓渗出。
　　“大人？！”眼前的景象让谨思二人顾不得许多，立刻冲向到了折丹的身侧。在靠近折丹的一瞬间，谨思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怪异。折丹大人修为高深，灵力深厚。就算在她并未运起灵力之时，只要靠近她，就能够感受到她周身充盈流动的灵气。如果靠的太近，这灵气便会给人带来强烈的威压之感，让人立刻后退。但是刚刚，自己因为一时情急，直接冲到了大人的身侧，但是自己并没有感受任何灵气的威压。不仅是没有感受威压，甚至都没有感受到灵气的存在。看着折丹大人苍白的脸色，谨思的内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简直有些喘不过气。
　　迎着两人焦急的目光，折丹缓缓说道：“不必担忧。此次脱出空灵境界，十分顺利。”说来也是有趣，不知道是不是空灵尊者已经料到了她会彻底封印自己的灵识，竟是将原本折丹花了六年之间才冲破的封印撤去了，使得折丹在封印灵识的一瞬间便成功从空灵境界中脱出。想来，也还是出于尊者对自己的怜惜。折丹不禁暗自在心里道了一声感激。
　　折丹的话语让二人松了一口气。但是谨思心里的疑虑却更加强烈。如果脱出空灵境界十分顺利，那为什么折丹大人现在的状态会如此虚弱？他已经确信，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感受到折丹大人一丝一毫的灵气。
　　看着谨思若有所思的表情，折丹再度缓缓开口：“你们应该已经感受到了，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灵力。我，彻底封印了自己的灵识。”

　　接到辰耀帝的密诏之时，林言归正在书房里翻看父亲的手札。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话，林言归便已经猜到了辰耀帝此次召见的目的。前来宣旨的内侍宣读完旨意之后，便一直低着头在前方带路，不发一语。林言归便确信，此次辰耀帝的召见，在宫内并无太多人知晓。果然，内侍并没有带着林言归从皇城官道入宫，而是一路带着林言归的车马从皇城侧面一处仅供禁卫巡逻穿行的小道隐秘地进入了宫城。一路上，林言归都在思考林维叶手札里最后的一句话：“若折丹再出鞠陵，便是东丹国灾祸之始，虽心有千万愧疚，亦当全力诛之。”
　　正在出神之际。车帘外传来内侍细小的声音：“林大人，已经到了。”
　　林言归挑帘下车一看，发现这里是仁政殿旁的一处偏殿。选在这里召见自己，势必也是为了隐蔽之故。带路的内侍已经带着原先的车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言归稍稍稳了稳心神，终是下定决心般于暖阁外站定，朗声说道：“臣，林言归，求见陛下。”
　　不一会儿，暖阁的门便打开了，江临怀站在门内，看着眼前略微有些讶异的林言归，用其一直以来的沉稳语调说道：“林公子，陛下在阁中已经等了很久了。”说完，江临怀便侧过了身子，示意林言归入殿。
　　江临怀竟然也在此处。林言归心里不免有些疑惑。江临怀一直以来与父亲一左一右相互制衡，除了朝堂之外，几乎没有私交。从父亲的手札来看，当年江临怀对于折丹神使的态度也与父亲有些冲突。如今他却出现在这里，难道当年的事情，他也参与了其中？
　　虽然心有疑虑，顾及到辰耀帝还在殿内等自己，不便耽搁，林言归便朝江临怀拜了一拜，抬步走向殿内。

　　地宫暖阁内。
　　谨思二人被折丹的话震得愣在当场。一时间，暖阁内寂静无声。仿佛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反应，折丹依旧不疾不徐地说道：“如果不通过这个办法，便没有别的办法控制住失控的灵力。”说完，她竟还笑了一笑。仿佛很满意一般：“只有这样，我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谨思看着她脸上那许久未见的笑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作何回应。他当然知道大人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从亲眼看着她被送入鞠陵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去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没有了灵力，她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境况？一想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事情，谨思就再顾不上其他，立刻跪直了身体，对着折丹深深拜了一拜，然后郑重说道：“无论大人要去做什么，请准许谨思护卫在侧。”看着满脸坚持的谨思，折丹略微思索了一下，将目光转向了从刚刚起就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的慎林。“谨思你作为掌使首座，丹阳宫现下必须要由你主持大局。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慎林跟着我吧。”
　　一直沉默的慎林闻言立刻抬起头来，少年的双眸已经赤红，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泪来。他看着折丹，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是沉默地，坚决地，狠狠地点了点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慎林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