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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学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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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一中以对待学生苛严到变态而闻名。
期中、期末考试自不用提,周考、月考、季考、竞赛考,各类考试层出不穷;单科榜、综合榜、新晋榜、潜力榜,各种榜单层出不穷。
一切都是冷冰冰、程式化的。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高考工厂,全市甚至全省百分之八十的大学生都是这个学校生产的。
田方来到这个学校的第三周,正赶上月考榜发放。
学校的公告栏被围的水泄不通。
田方远远地看着,暗自担心以后的日子。
“方方!”招呼声里是明晃晃的喜悦。
田方毫不犹豫地认为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定是有人同名同姓,这里没人会招呼自己,更何况是如此熟络热情的招呼。
“方方,果真是你!”谁知,下一秒,肩膀就被拍了,力道很大,田方的肩膀生疼。
抬脸看清来人,有想哭的冲动,他在这里,“义青哥!”
“是不是拍疼你了……对不起,我就是太兴奋了……”眼前的男孩高高大大,一张国字脸算不上英俊,却是说不出的舒服。
不错,有的人,就是让人觉得舒服,即使她是真的疼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见到你挺高兴的……”田方吸吸鼻子,连连摇头,她是真高兴,能在这里遇到熟人已是难得,更不要说是他。
郭义青,是和她一起长大人,他们一同度过童年,他会带她到野外采杏花,开一室的清香;会给她省下一块芝麻糖,留满口的香甜。
更是她心中神一样存在的人,小时候会帮她修好坏了的洋娃娃,长大了会教她解不出的数学题,从小到大都会教训欺负她的人。
他们一样出身贫寒,他们一样勤奋上进。
郭义青是K县中学雷打不动的第一名,田方就是他雷打不动的跟屁虫。
状元和探花,是那时候老师同学对他们的赞誉。
只是,美誉再多都无济于事。
事实是,K县中学能考到Z市一中的,向来寥寥无几,今年,就只有一个。
如果说田方有个不靠谱的爸,郭义青就有个不靠谱的妈。
郭义青的妈以搓麻为事业,以吸引男人目光为荣耀,即便明天没有米下锅,今日也要打扮的花枝招展坐在男人堆里玩几圈。
“念大学有什么用,男人嘛,就是要出去闯天下、赚大钱!要不像他那个死鬼爹,一天文绉绉只会看书,有什么用!”
在别人家,儿子得了这样的成绩,那是天大的喜事。
在郭家,儿子得了这样的成绩,却是一副“让我说你什么好”的冷嘲热讽。
郭家妈妈年轻时颇有姿色,追求者为数不少,她选择了文质彬彬的郭爸爸,放弃了投机倒把的叶老板。
二十年过去,当年的中专生下岗赋闲在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叶老板倒活成了K县的传说,成了真正的大老板,人人羡慕。
“若不是当初瞎了眼,我早就是阔太太了!”只看到结果,不知晓过程的郭家妈妈追悔莫及、当了十几年的“祥林嫂”。
郭妈妈的感慨,田方经年累月地听,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郭、田两家隔壁住着,不管是夏天麻将桌上的大声闲聊,还是夜晚夫妻吵架的惊心动魄,这句话总是少不了的。
这番情真意切的悔意婉婉转转传到叶老板耳朵里,他嗤之以鼻,“我谢谢她当初没看上我! 我谢谢她八辈祖宗!”
叶老板的感慨,田方听了三年,也听得耳朵起茧了。
原来男人絮叨起来,比祥林嫂还祥林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的田方还对叶老板一无所知。
她的注意力都在郭义青身上:“你妈不是给你在北京找了工作?”
自中考完,田方就没再见过他,只听说他已经按照郭家妈妈的安排,走上了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我在北京打了两个月的工,开学前一天才回来,没回家,直接来的学校。”郭义青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吃饭睡觉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期间的波折种种只字不提,“我爸说,不管怎样,都一定让我读大学!”
郭义青看着红红的榜单,目光坚定。
人群已经散了,田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依稀看到三个熟悉的字独占鳌头,走进了,果真如此!
“你太厉害了!”田方的兴奋,不亚于自己得了第一名,“全校第一哎,Z市一中的全校第一!”
“这里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他们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郭义青扫视校园的目光散漫中透着凌厉,“之前不过是我们起点低,既然现在已经在同一起跑线上,谁走的更远,就不一定了!”
田方长长呼口气,这些天来,她第一次觉得压在心口的巨石消失了。
她留恋地看看大红的榜单,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能出现在他的名字下,就像从前一样,做回他们的状元和探花……
等等!
她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红底黑字龙飞凤舞地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张扬着,明明是第二,怎么那名字显得比第一名还霸气——叶倓!
这两个名字上下而列,齐齐搅动她的心,一份喜、一份惊。
他居然也是个学霸!
月考的卷子一门门发下来。
先是数学,田方斜眼偷瞄,148分!
天,差两分满分!
数学是田方心里的痛,在她眼里,数学好的人都值得自己顶礼膜拜,可怎么偏偏是这个家伙!
尽管心里的崇拜如滔滔江水,却泛滥着不情不愿的酸。
接着是英语、物理……田方一次次斜眼偷瞄,以至于开始担心这一天下来,要是瞄成斜眼变不回来怎么办。
每一次,田方除了要注意自己的眼睛要及时转回来,还要注意自己的嘴巴要及时合起来,她深切地领会了什么叫“目瞪口呆”。
他的成绩太好了,可是他怎么会是第二呢?而且和郭义青只差了五分。
直到语文卷发下来,田方才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只有90分!
“怎么,如你愿了?”声音一贯冷冷的,瞬间击碎了田方刚刚荡漾起的小庆幸,“我只是没写作文而已!”
卷子啪地扣过来,半面的空白。
“你……为什么不写作文?”田方惊愕,考分、考分不是学生的命根吗?他连命都不要了!
“你跟那小子很熟啊!”答非所问。
“啊?”田方一时回不过神。
容老师的声音响起。
她作罢。
他也作罢。
一堂课听得索然无味,净是胡思乱想:他好歹把作文写写,就能高出郭义青好多分,看来,他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学霸!
跟学霸坐同桌,有两种结果,一是共同进步;二是沮丧颓废。
田方的状况属于后者。
本就是硬塞进来的,还拉了整整两个月的课,暂时跟不上田方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将尽一个月下来,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一中的学生课外吃小灶是惯例,老师们也就乐得随大溜,经常是开讲一个新知识点前,必定先摸底:这个大家都学过没?
不出意外都会收获一水整齐划一的回答:学过!
老师此时会满意地点点头,铿锵有力地吐出那个让田方绝望的字:过!
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早已不是那两分和两个月了。
尤其是坐在叶倓边上,田方开始前所未有地怀疑自己的智商。
叶倓是不出去上补习班的,尽管班上多数同学对此持怀疑态度。
不仅不上补习班,他每天还要雷打不动地看半小时体育频道,周末必定出去打半天的球。
这世界,大约是真的有天才的。
自己和数学题死磕到吐血的时候,旁边有个人几乎不用思索就刷刷写下答案,这感觉,真想一头撞死!
这日数学课结束,田方闷闷不乐遛到操场边的林荫小道上,这里人少安静,和操场上的热闹喧嚣是两个世界。
男生们都在打球,而女生们,都在看球。
中学时代的小情愫,不过就是他在球场上装酷耍帅,她在傍边搔首弄姿,本该是激烈万分的竞技场所,愣是被搞成了柔情脉脉的暧昧之地。
“方方!”思绪被打断,田方一回头,便撞上郭义青的笑容。
她心里莫名就喜悦了几分,在这个学校,也就只有他了,能毫无顾忌地说说话。
“怎么一个人?”他赶上来,和她并排走,整整高出她一头,身边的阳光被遮去了大半。
“心里郁闷!”在他面前,她无需掩饰,也无需装做无所谓,“看来我真的不适合这里,老师讲的太快,我根本就跟不上!”,
田方低头搜寻着小石头,一个个踢出去。
这是她宣泄情绪惯常的做法,郭义青笑了,“都多大了,还踢,还嫌挨骂不够?”
从小爱踢石头,格外费鞋,为此没少挨妈妈骂。
本是句平常话,却一下子击中了田方的心,她的眼泪不自觉涌出来。
寄人篱下的、卑微的、自卑的日子,让她找不到旧日那个自己。
“别哭,方方,也别怕,我帮你补习!”郭义青不笑了,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凝视着她。
“真的!”田方眼神晶亮,只一瞬,便暗淡下来,“可是那会很浪费你时间的……”
高中生的时间宝贵,她不想拖累他。
“温故知新,教学相长,你没听说过吗?”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
“太好了!”田方高兴起来,一颗小石子“嗖”地一下飞出老远。
“哎呀!”一个人捂着小腿恨恨转身。
真是冤家路窄——叶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