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卑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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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枝坐在院子里，盯着石桌上摊开的碎纸，微黄色祥云纹路仿佛渗透着一丝苦涩的药味，封口烙下的红色木芙蓉已经被撕开了。陆无咎送来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玉色的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纸片，沈华枝琢磨半天也猜不透这人无故送药的意图。
这个世界的医学水平是真的有这么高的么？望闻问切都特喵的省了可以直接送药的？
一阵风吹过来，回廊里种的绿叶芭蕉簌簌作响。孙见微望着石桌边上撑着下巴的少女，一瞬间觉得她好像一只猫。
慵懒娇气。
他走过去，正好撞上沈华枝回过神的目光，她反射性地一缩，眼中带着几分惊惧。
他的猫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孙见微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沈姑娘，”他面色愧然，“我……”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沈华枝抢道，“父亲都和我讲清楚了，孙容婉那丫头的帐，记不到您头上。”
她想到那日老父亲老泪纵横絮絮叨叨足足两个时辰，终于把前因后果给她捋清楚了。无非就是孙容婉那厮把她的行程告诉给了她的宴清哥哥，于是这探花郎就设计绑了她，要威胁沈华枝那可怜的老父亲。
这宴清好好一大好青年，都中了探花了，干啥不好，非要玩这一套。
沈华枝头疼地扶额，“听说她被绞了头发送到庙里去了？”
孙见微点点头。
“哪座庙？”
“城北万福寺。”
沈华枝点点头，“很好。有时间我会去拜访她的。”
愿青灯古佛净化她。
孙见微抿唇，喉头滚了滚，低声道：“沈姑娘，我很抱歉…是我们孙家，对不起你。”
“知道就好。”
孙见微：……
冷硬的青年难得放低了姿态，却没想到还是被冷言以对。他忽然感到十分挫败，自暴自弃地开了口：“沈华枝，你别怕我，好么？”
庭院中早开的冷桂被抖落风中，飘摇着落进湖心，在潋滟的波光中荡开一圈一圈涟漪。沈华枝被他突然转变的话吓了一惊，抬眼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点点头。
孙见微确实是个体面人，特指在他没被女主光环降智之前。要是不知道他以后会那么不留情面地对待她，沈华枝是很乐意交他这个朋友的。
青年站在她对面，纵然高大而挺拔，却让她看出了几分卑微。
“孙大人，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作为孙容婉的哥哥，你的确对她过于宠溺，但是作为我父亲的学生，你千里奔波将我找回来，已然做的仁至义尽。”她收起桌上的碎纸，站起来，“我也很相信，你将来会同我父亲一样，做个清正守法的好官。”
万万不可公报私仇，将我狠狠发落。
孙见微对上她真诚的目光，微微动容。
好官么？她若是见过了自己的狠辣手段，还会不会赞他好官？
他皱着眉，不作言语。
沈华枝笑着，“孙大人这皱眉的模样，倒是和我父亲一模一样。”
孙见微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只觉得她发间的玉蝶也摇摇晃晃振翅欲飞，他实在恨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溃散的思绪。
二人并肩走在曲折回廊上，翻飞的袍角被风吹的暧昧纠缠。
……
沈琅被王叔扶着刚走出门，就看见这样一双登对的影子。他恍惚间以为看见了自己和芸娘年轻时候的样子。
“枝枝长大了。”他叹道，拍了拍王叔的手，“她不能总等着太子。”
孙见微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人如青松，坦荡磊落，虽为世家子，却没那些纨绔习气。洁身自好，矜持自守，虽说为人冷了些，可是对着枝枝却颇多关照。
“我总会老的，总要有人替我照顾枝枝……”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王叔盯着远去的一对人，哪能猜不中他的想法，立马点点头表示赞同，“如今那孙容婉已经被孙家弃了，孙尚书同您又是好友……”
沈琅向书房走去，轻声笑了出来。
****
送走孙见微，沈华枝回到自己院子里，就看见一个人懒洋洋地卧在屋顶，红衣黑靴，十分扎眼。
……“你给我下来！”
七宿嗤笑一声，轻身翻跃落地。唇红齿白，发丝轻扬，一派少年意气。
“腿好全了？还能上房揭瓦了？”沈华枝头疼地看着这位沈府第二大米虫。
“养了许久，早就差不多了。”七宿非常自来熟地坐下，翘着二郎腿拽的像个大爷，“小枝枝，你知道等你耗了我多久时间么？”
“别叫的那么……奇怪。”这人自此知道她真实身份之后，经过好几天阴阳怪气的“沈姑娘”之后，忽然又开始喊她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号。
“所以你去做什么了，去花园也没见你人。”
“和孙见微谈了点事情。你又找我什么事？”
七宿听见孙见微的名字就恨的咬牙，他至今记得那天初到沈府，那个男人是如何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嘲讽他的。那冰凉的眼神仿佛就是在告诉他：“傻不傻，你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原以为孙见微是个工具人，没想到他自己才是个工具人。
他越想越烦躁，皱着眉把剑鞘拍在桌上，“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
沈华枝被“啪”的一声吓得不轻，不知道哪里又惹恼了这位祖宗。她看向桌面黑沉的剑鞘，十分不解。这祖宗当日为了强行救美，一人火拼大批绑匪，竟然把自己的剑鞘给弄丢了。她过意不去，才问了他长剑的规制，命人重新去制了一把给他。如他所言，还在剑鞘上刻上了他七宿大侠的姓名。
她拿过剑鞘，细细打量，通体乌黑如墨，金纹缠绕，还镶嵌着翠色玉石，选的是最好的材料，设计的也是非常艺术了。
这还有挑三拣四有不满？你还想要啥破自行车呢？
沈华枝正了脸色，“我觉得很不错。你还要如何？”
“你仔细看看它上面写了什么。”
金色浮雕，十分精巧的纹了两个字“七秀”。
她更迷惑了，“没毛病啊，这不是你的名字么？”
七宿一把夺回去，把剑利落得送回鞘中，“是星宿的宿！女人，你爹真的是太傅么？”
怎么还上升到这个层面了呢。
“你又不说，我自然不知。”
“你怎么不问呢。”
“你让我问吗？你不是怕我借此缠上你吗？你不是防我防的很厉害吗？”
七宿哑口无言。
也罢。
从此以后，就只能委屈委屈他的宝剑改名了。
“很好，我很满意你对我不感兴趣的态度。”七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满脸倨傲，“女人，继续保持。”
*****
孙府。
秋月清辉，庭院寂静。
孙见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十分难眠。闭上眼，就能回忆起白日里沈华枝的面容，她今天穿了件杏黄色的裙，绣着大朵大朵海棠暗纹，云鬟雾髻，明眸如星，容色清艳。
他不可遏制地开始在记忆中反复搜寻同她有关的一切。
他想到沈华枝初来京城的时候，怯生生地跟着沈琅后边走进汇文堂，整个人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却依旧亮的惊人，那个时候他就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她。
看着她捧书轻读，看她垂首研磨，看她挽袖提笔，她不愧是老师的女儿，过目不忘，才情出众。可是那些世家贵女似乎都很不待见她，所以沈华枝总是一个人，有些落寞，却从来看不出孤单。
那年中秋节，他偷偷溜出宴席，却看见沈华枝也带着婢女悄悄离了席。
二人阴差阳错，隔着座假山看“雁渡寒潭”。
虽然不过在他眼中不过是几只傻鸟在湖上扑腾……但沈华枝看得很感兴趣。
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陪了她半个时辰，这是少年的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
后来他亲眼看着她如何一点一点爱上梁珞，又如何在梁珞的温柔对待下变得更加生动明媚。
再后来她终于成了名满全城的沈大小姐，身边再也不缺倾慕的目光。
这是一朵盛放的花，人人都想要攀折，可它属于最尊贵的少年郎，太子梁珞。
孙见微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场痴情美谈不过是是玫瑰花爱上了种花匠。
理所当然。
他有什么资格嫉妒呢。
可是现在，种花匠早已亡故，玫瑰却依旧在漫无目的等待着。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年时独行在宫墙下的纤细背影，心中泛起无边的酸涩。
孙见微伸出手，轻轻抓住闯进屋中的一缕月光，却只触到微凉的空气。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总是在有关沈华枝的一切上流露出阴暗的情绪。
比如毫无缘由的嫉妒，多年隐忍的占有欲，仿佛放大了所有不甘与贪婪。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
却又忽然想起孙容婉那丫头的话。
她跪在祠堂里，背上被鞭子抽的都是血，发髻散乱的像个疯子，还要苦苦求他保住自己。
孙见微只是告诉她不要白费力气，“你不该动华枝的。”
孙容婉眼眶哭的通红，闻言却浮出一个狠厉的笑，“华枝？哥哥为什么叫她叫的那么亲密？！”
他没有回答。
孙容婉如毒蛇一样盯着他，“你想得到她，对不对？”沙哑的嗓音浮在空气中飘来，“那就去夺来啊，畏畏缩缩，一点都不像孙家的人。”
“她心悦太子殿下。”
孙容婉笑得更开心了，涂着蔻丹的指甲理过鬓角的乱发，大声告诉他：“可是他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她的目光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毫不留情的剖开他卑劣的心思。
“哥哥，你其实和我是一样的人。”
……
孙见微在漫长的黑夜中叹息。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卑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