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情长》月下闲谈

66、坛城沙画

　　喀哒哒哒。。。喀哒哒哒。。。随着一声一声规律的摩擦声，随着那声音，白铜质的细细的中空锥形管子里面，蓝色的细沙颗粒一点一点地落在平坦光滑的台面上。这些细沙颗粒在一两分钟之后显现出了一朵小小的祥云图案。而这朵小小的祥云只是巨大的坛城沙画中数不清的五彩祥云中的一朵而已。坛城的沙画中不止是祥云，还有繁复绚丽的各种图案。彩砂也不止一种颜色，而是由不同材质研磨而成的十几种颜色。即使很小的坛城也需要好几个训练有素的喇嘛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来制作。
　　“小晴，你的电话。”母亲拿着话筒的手挡在了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的海晴眼前。
　　海晴不情愿地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到母亲的脸上，“谁会找我？”奇怪，自从和海洋先生断了联系，海晴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电话了。
　　“还能有谁？“为什么母亲的脸色有点不高兴？海晴犹豫地接了电话。
　　“请问，您是哪位？“
　　“是我。“这声音分明是海洋先生的。
　　海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狐疑地看了看话筒，“我是谭海晴。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不，我没有打错。”电话的那一头犹豫了一下，“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海晴有些怀疑自己大约是在做梦。她忍不住掐了一下手背，“咝。。。”是疼的。海晴一边撇着嘴揉着手背，一边对着话筒说道：“我能帮什么忙？”
　　“是这样，我在申请出国留学读MBA。”电话里的声音清亮平和。仿佛他们之间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我需要考GMAT。我记得你上过高数课。所以，你能不能把你的高数课本借给我一段时间？”
　　海晴的大脑此刻有一点不太够用。他不是叫我不要给他打电话吗？可是他为什么又给我打电话了。他的女朋友不介意了？他要出国留学？高数课本是个书店就有卖的吧？他为什么要找我借？他认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要从城东一直跑到城西来就为了找我借一本书？难道这只是个借口？或者他真的就是需要借书？可是，我现在不是应该已经和他绝交了吗？我不是应该很生他的气的吗？难道我们之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不愉快？那我当初那么伤心是为了什么？
　　无数的问题像喷泉一样从海晴的心底冒出来。她拿着话筒发呆了好久也理不出个头绪。
　　“喂，你有在听吗？”
　　海晴被这句话激得清醒了过来，“我在听。”海晴使劲地甩了甩头，把那一堆理不清的问题抛在了脑后。“我的课本还在。你找个时间来拿吧。”考GMAT，出国留学毕竟是大事，现在和他做任何理论都有可能影响他考试。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也不论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等到他度过这个坎再说吧。

　　嗡嗡，，嗡嗡，，嘈杂的人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饭馆里面座无虚席。服务员高高地举着托盘，快速而小心地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生怕脚边跑来跑去的小孩撞到自己。家长们一边忙着吃饭应酬，一边呼喝着自家的小孩不要乱跑。这家在海晴小区里面新开的郭林家常菜馆每到饭点都异常火爆。门口等位的人们几乎排出了大门。母亲最喜欢这家饭馆，因为量大实惠，离家又近。只不过今天来这里吃饭的不是海晴一家，而是海洋先生和海晴。
　　海晴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京酱肉丝与宫保鸡丁有点想笑。兜兜转转了4年，没想到，海洋先生和自己还能有机会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饭。4年前，他们点的也是这两道菜。可惜，此时此刻海晴的心情和当初已是截然不同。
　　“谢谢你的书。“眼前的人看海晴一直不说话，终于率先开了口。
　　是啊，有借有还。海晴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
　　“你知道吗？我又换了工作。“算起来，这已经是海洋先生第三次换工作了。而每一次海洋先生都从未和海晴商量过。事实上，他做任何事情似乎都没和海晴商量过。海晴平静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曾真正地了解过这个人。四年的时间，海晴对海洋先生的了解还只停留在他很英俊，他认识很多女孩子，以及他很忙。
　　见海晴没有说话的意思，海洋先生继续了他的话题：“我的新公司就在你家的小区附近。离你这里走路只需要10分钟。“
　　新工作，离我家只要10分钟？海晴有些茫然地看着海洋先生。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来找自己借书的原因？因为反正是顺路？可是北京城那么大，他为什么要在我家附近找工作？海晴的脑子又变成了一团乱麻。海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海洋先生。她只好拿起筷子认真地开始低头吃饭。
　　海洋先生见海晴只是埋头吃饭，叹了口气，也安静地吃起了饭。趁着周围吵吵闹闹的环境，两个人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泡泡罩在另一个次元的空间。连乱跑的小孩子都刻意绕开他们的桌子。
　　当海洋先生和海晴从嘈杂的饭馆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此时已是仲春，微凉的空气淡淡地带着花香。一弯细细的蛾眉月远远地挂在天边。几颗淡淡的星子懒懒地一明一灭地闪着。
　　海晴看着天上的月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慢慢地问出了第一句话：“你的英语考试考完了吗？”
　　海洋先生的身影在晕黄的路灯灯光下有些模糊。海晴只看得见他侧脸的轮廓。那身影略迟疑了一下答道：“考完了。”
　　是呀，考完了，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海晴终于下定了决心：“我送你去车站吧。”
　　时间还不算太晚，路上仍然有不少行人和车辆。一盏一盏高高的路灯照着地面上来往穿梭的人影和车影。海晴永远也搞不懂为什么人们总是这样行色匆匆。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远大目标。时间似乎永远是那么宝贵。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做完手头的事情，然后再开始另一件事情。在这些忙碌的人群中，只有海晴和海洋先生肩并着肩慢慢地在街上走着。确切的说，应该是海晴永远都是慢慢的那一个。她也曾经努力加快自己的步子追赶心中的目标。但最终，她发现自己追赶的不过是一个幻影。而海洋先生是被她拖累的那一个人。他被她拖累地偏离了自己的轨道。两个人像两条本不该交叉的直线硬生生地试图并行在一起。但是，直线在相交之后终于还是会渐行渐远。而现在，她有些累了。
　　黑暗中，海晴无声地笑了，就让自己最后再浪费一些海洋先生的时间吧。
　　他们走过一个路灯照射的圆斑，身下的影子慢慢地由长变短，由模糊变清晰，再慢慢地由短变长，由清晰变模糊。不久之后，他们的影子又被下一个圆斑再拉长，再变短。。。
　　然后，然后，眼前出现了一座人行的过街天桥。他们终于走出了小区，面前已是繁忙的主干道。海洋先生要去的车站便在过街天桥的另一端。
　　是了，就到这里吧。海晴站定了脚步。海洋先生有些迟疑地也停了脚步。
　　“我想，，”她顿了顿，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把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然后慢慢地道：“我就不送你过桥了。”
　　是时候放他自由了。
　　不等海洋先生的回答，海晴转过了身。踏上了回家的路。一步，两步，，海晴走得很稳。4年前，海晴就是独自一人走这条路去学校。那个时候，这座人行天桥还不存在。4年之后，不过又是一个人走这条路回家而已。
　　听说经过漫长的制作过程完成的坛城沙画只会被保留几天。然后，喇嘛们会毫不吝惜地把美丽而脆弱的图案清扫干净。这些曾经被千锤百炼，细细碾磨，然后精心绘制成繁复图案的沙粒会被撒入河流。
　　三千繁华，终归尘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