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情长》月下闲谈

42、始终如一

　　京城的道路似乎永远是繁忙的。即使现在是下午3点钟，并不是上下班的高峰，宽阔的三环路上依然车水马龙。已经有些西斜的太阳懒洋洋地把微微温热的光照在路旁新栽下的小树苗上。树苗上稀疏的片片嫩绿油亮的树叶反射着金橙色的阳光，好似珐琅质的珍宝。
　　海晴下了公交车，眼前是三环路边上的一座巨大的购物商城。嵌着墨蓝色玻璃的象牙白色的建筑足有7，8层楼高。建筑的玻璃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深邃。这座商城恰好坐落在海晴的学校和家的中间。每天下学，如果海晴恰好坐在公车的右手边，她就能够看见这座醒目的建筑。但是奇怪的是，海晴虽然日日都能够看见它，她却从没想过要下车去逛一下这座商城。大约是因为，这地方不是任何公车的起点站或者终点站。如果在这里下车，就意味着在大公车上肯定找不到座位，她必须站着从这里坐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公车才能到家。站着乘拥挤的大公车永远是海晴的噩梦。而海晴日常坐的小公车在繁忙的时候往往因为没有位子连停都不会在这一站停，因为很多小公车在首发站就已经坐满了。而且坐车的人往往要到接近终点站的地方才会下车，毕竟长途的价格比较划算。海晴虽然比其他同学手头宽裕些，但是出门就打车也还不是她的消费水平。
　　可是今天海晴却在这一站下了车。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已经离站的公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慢慢地走过干净宽阔的广场，踏上高高的台阶，走进了这座巨大的商城。
　　在经过了一番周折之后，海晴才找到了大楼办公区的入口。原来大楼的一层和二层是商场，剩余的高层部分就是办公区域，很多公司都在这里租办公室。这些公司和商场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办公区的入口在大楼的侧面，和商场入口并不相邻。她拿着手里的地址条，乘了电梯来到5楼。随着“叮~~~” 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地打开，海晴轻轻地迈出了门口。电梯门又缓缓地在她身后无声的合上了。
　　出了电梯间，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笔直的走廊。走廊靠近电梯的一端有一扇应该是向阳的窗户，因为阳光正温暖的从窗外照进来。这窗户似乎是走廊里唯一一个有光的地方。不知为什么这走廊里居然没有开顶灯。看着眼前不知通向何处的幽暗走廊，海晴再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要面对的。”她向前迈了第一步。
　　海晴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左右寻找着地址条上的门牌号。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身后的阳光窗户, 以确定自己不是在一个噩梦里。幸好，它依然在那里散发着温暖的光。
　　终于，海晴停在了一扇门前。黑漆的门上是金色的号码牌。牌子上写着“506”的字样。海晴把耳朵略凑近那扇门，仔细地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又看了看那一扇窗户，此刻它只剩下小小的一个白框。她转过头再次面对着眼前的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起了右手轻轻地敲了敲门。“都，都，都。。”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以至于海晴都能听到她轻轻的敲门声在走廊墙壁上反射的回声。门里依然没有动静。海晴又仔细地比对了手里地址条上的门牌号，确认和眼前的号码一般无二以后，她又用右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这一次，门应声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或者应该说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因为她的脸上画了极浓的妆。这女孩的脸让海晴想起自己画的工笔仕女图。三矾九染的化妆品完全盖住了女孩本来的样貌。美则美已，却似是假人一般。她穿了一件明显比她身材宽大一圈的玫红色西服。西服的裁剪也不太合身，衬得她不符合实际年龄的老气。玫红色是很难驾驭的颜色，绝大多数人穿着都会显得土气。很显然这个女孩不是少数的幸运儿。
　　海晴今天穿了一件短款的纯白色小羊皮机车夹克。夹克收紧的下摆刚好齐着海晴纤细的腰肢。拉低的夹克拉锁领口露出里面鹅黄色圆领薄毛衣。下身是紧身的酱紫色小散摆牛仔裤配纯白色小羊皮半高跟皮靴。海晴特意把栗色的长卷发尽数披散下来。几乎长及海晴腰部的大波浪卷发好像无声而静止的瀑布，浓密，油润，光亮，惊涛骇浪一般华丽的流泻在她的肩头身后。一波一波的发丝围绕着海晴的脸颊，除了衬得她肤光胜雪之外还透出丝丝异域的魅惑之气。海晴一向知道自己披散的长发看上去有多麽的惊心动魄，所以她很少直接披散头发。见过海晴这样子的除了父母便只有安怡和几个与她同住过的女孩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的女孩子们要用头巾把头发包住了。”这是安怡第一次看到海晴披散长发，呆愣了半晌之后做出的评价。海晴其实从未打扮得如此张扬过，但是今天情况特殊。这一身打扮不仅仅只是海晴的衣着，它也是海晴的战衣，它是她面对未知敌人的战帖。
　　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孩，海晴突然有些想笑。她笑自己居然会把眼前的女孩当作假想敌。轻笑过之后，海晴的心中莫名地浮起了一丝少见的怒气。她生气为什么海洋先生会允许自己被眼前这样的女孩环绕着。她也生气，艾琳的同学居然会认为眼前的女孩是美人。她胆敢把自己和眼前的女孩相提并论。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请问你找谁？”眼前的女孩半张着嘴，楞楞地看着海晴，过了好一会之后终于开了口。
　　“I am looking for Mr. Ocean。”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晴此刻被气恼的情绪冲昏了头，等到海晴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回答了一句英文。
　　女孩明显地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来找梁先生，梁昊洋先生。“话说出了口，海晴才意识到自己几乎从不曾直呼过海洋先生的全名。
　　“哦~~，你找梁经理啊。他就在隔壁。“说着话，那女孩打开了门。海晴可以从打开的门里看见里面是一个不小的办公室。那女孩从门里走出来，合上了身后的门，然后领着海晴来到走廊的对面。她敲了敲走廊对面同样颜色的门。门开了，那女孩示意海晴进去。
　　海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眼前的房间，仿佛那里不是普通的办公室而是一个战场。房门在海晴的身后轻轻的合上了。房间里不知为什么很暗。这里似乎是一个会议室。靠近门右手边是一个三人长沙发，两个单人沙发环绕着一个玻璃茶几。正对着门靠近窗户的地方应该是两个面对面摆放的办公桌。房门左手边是一个小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电脑。奇怪的，这不算太大的会议室里居然坐了大约有十几个人。这么多人把屋子里可以走动的空地几乎都占满了。他们围坐在茶几旁似乎正在开会。但是此刻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抬着头看着海晴。
　　海晴被眼前这些陌生人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这里的光线太暗了，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分辨出海洋先生正坐在房间里唯一的电脑前。他紧张地看着屏幕，似乎正在处理什么重要的文件。
　　今天是她第一次到海洋先生的公司来。这一次来是因为两周前海洋先生打电话希望她帮忙写一篇在面试是需要如何搭配衣服的文章。听他说是因为他们要做一期如何为工作面试做准备的节目。海晴很乐意帮忙，因为她上专业课的时候还专门学过如何利用服装语言为不同的场景服务的内容。文章海晴早早地就写好了。海晴担心的却是要如何面对海洋先生的同事们。
　　面对着这一屋子的陌生人，海晴只觉得所有人的视线好像激光射线一样烧灼在身上，没有人说话，这磨人的安静仿佛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魇。
　　“Mr. Ocean, I am here to bring you the article you asked me to write.” 本能地，海晴使用了惯常在学校时和海洋先生的沟通模式。
　　“Oh, Haiqing, you are here. Please wait for me a bit. I need to send this important email first.” 海洋先生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面前的电脑屏幕，他只是快速地回答了海晴。他的回答让海晴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下。
　　屋子里的人依然十分安静。没有人站起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他们好像人偶一样坐在那里。海晴就这样尴尬地站在屋子的中间，不知道除了继续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这时海晴身后的门又开了，刚才那个穿玫红色西装的女孩又出现在门口。这一次她走进了门。她在房间里无声的转了一圈。海晴可以觉察到她有意无意的眼风扫过自己。片刻之后，她又走到门口。门开了，女孩消失在了门后。
　　被这么多人沉默地盯着绝对不是一种享受。这该死的安静！海晴终于决定不能这样等下去了。“Mr. Ocean, since you are quite busy, I can just leave the article here. The rush hour is approaching. I’d like to go home now.” 说着话，海晴从自己手里牛皮质的公文夹里取出写好的文章，交到坐得离自己最近的人手里，示意他把文件递给他身后的海洋先生。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开门走出了房间。
　　出了门的海晴被委屈的情绪笼罩着，几乎要流出眼泪。俗艳的女孩嫉妒的眼神，那许多陌生人的眼光似乎在海晴的身上还留着痕迹。此刻的海晴只想快速地逃离这个梦魇一样的地方。她发誓再也不要踏入这里半步。
　　“海晴！”身后是熟悉的清亮的声音。
　　走到走廊半途的海晴停下了脚步。她慢慢地回转身，身后是已经许久不见的海洋先生。他站在那里被海晴身后的阳光照着，衬着暗沉的背景，雪白的衬衫似乎在微微的发着光。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久到海晴已经数不清日子了。眼前的海洋先生既熟悉又陌生。他似乎有些变了。可是眼前英俊的脸明明和记忆里没有两样。但偏偏的，有什么东西似乎终究是不同了。
　　“Let me see you off.” 那声音是如此的响亮，它久久地在幽暗狭窄的走廊里回荡着，估计整个楼层的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海洋先生几步便赶上了海晴，他站在海晴的身前。琥珀色的眼睛清亮如昔，那里面映着海晴小小的影子。走廊尽头的窗户依然明亮。那光亮照在海晴和海洋先生的身上，似乎把他们的周围照出一圈光晕来。也许，一切并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