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中涓埃》话明月

2、第 2 章

　　沈八喝得酩酊大醉，刚入夜就被他那司机接走了。穆清也喝的不少，想回房却又脚步酸软，最后只趴在了院里桌上。
　　月光黯淡，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宋家。

　　母亲起身已经很艰难了，呼吸也伴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儿，他离家五月，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母亲的唇已经淡的要没有颜色了，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笑，“湛儿回来了？”

　　屋里一股怪味儿，是从什么地方散出来的，他不敢想。
　　四周寂静无比，只余雪水滴落屋檐的声音。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吞下了要溢出喉咙的低吼，只像从前一样，走到母亲床边，将头靠在她膝上，说：“娘，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饿不饿？”
　　“饿了......想吃娘包的馄炖。”

　　“好孩子，娘......娘早知道你一回来准要吃我包的馄炖的，可他们都说我疯癫了，不让我出这屋子......但湛儿不怕，”说到这儿，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顽皮来，“你看桌上，娘有办法的。”
　　他顺着娘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桌上是一碗馄炖，不知道放了多久，都已经泡成絮状了。
　　他喉头一紧，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我老了，包不动馄炖了。这是前些天，我托人出去买的，就害怕你回来吃不上一口热饭——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娘不信，我的儿子，怎么会抛弃我呢？”

　　他想起这段日子里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同门间闪烁其词的话语，只觉得浑身凉透了。他勉强地擦拭着脸，“娘，我怎么会不要您呢？我都和国文馆的人说好了，等我入学，就把您也接过去。到时候您天天给我包馄炖吃。”

　　母亲叹气：“你都这么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贪嘴了。”
　　水滴声渐渐停了，穆清哽咽：“娘，我去了国文馆，挣好多钱，都给你管着，再不偷着买零嘴儿了......”

　　“娘，你理理我啊。”
　　“娘......”他挣扎着出声，却一个翻身磕到了头。

　　“醒了？”一个人背对着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咂着嘴道：“以后别去老巷口买茶了，都是陈茶，喝着一股土味儿。”

　　穆清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他抹了把脸，缓了缓，才眯眼看向那个背影。
　　这人就这么让自己在地上躺了半宿，在他的家，喝着他的茶，还挑三拣四......穆清简直要气笑了，他没好气地说：“爱喝喝，不爱喝滚。”

　　“不是，我们好歹也师兄弟一场，你何必如此冷淡呢？”
　　穆清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那人瞧着他面色，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悻悻开口：“是老师让我过来的。”
　　穆清面色稍缓，惜字如金：“说。”
　　“他想请你回去。”

　　“回去干什么？再叫你们骗得团团转吗？”穆清冷笑。
　　师兄低头，摸摸鼻子，道：“我们是真的缺人，而且老师......老师他说，他想趁着局势暂时稳定，早点编完史稿，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哦，关我屁事。”
　　师兄猛地抬头，盯住他，满眼愤怒，“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知不知道老师他......”他缓了一口气，道：“是，当初的事情，是我们对不起你！但老师也是爱才心切啊，你扪心自问，老师当初对你如何？”

　　穆清玩味地笑笑，道：“我谢谢他。”
　　在师兄的瞪视中，他趿着鞋子回了屋里，慢吞吞地说：“夜深了，我去歇息了，恕不远送。”

　　月色依旧，桌上的茶渐渐凉了，师兄一口一口艰难地喝完了，往杯底压了些银票，走了。

　　翌日天微凉，穆清嫌冷，日上三竿才起床。他在床上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个回老宅的事儿。
　　“啧，烦死了......”他捻了捻眉头，拎了件黑褂子出来。

　　他娘去世那年，他就搬出了老宅，如非必要，他从不回去，每逢回去也必是非黑即白，披麻戴孝的装束像是什么无声的抗议。
　　现在的当家主母宋氏还是他娘三年丧期过后才进的家门，他对她没什么意见，因此礼数上也还算周全。

　　说起来可笑，他搬出去几年，宋府上下竟似忘了有这么个人，新来的门房还将他拦在了外面要名帖。
　　穆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了：“我，宋穆清，你们家的大少爷。”
　　门房是个黝黑的汉子，往门前一堵，“宋家只有两位少爷。”
　　宋穆清怒极反笑，道：“行，你进去告诉宋逸生，我如果进不来，就让他自个儿和柳三小姐成亲去吧。”

　　话音未落，他背后就传来个不怒自威的声音：“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像话吗？”
　　宋老爷这两年也剃了从前蓄的长发，一身中山装显得笔挺了不少，和穆清站在一块倒是不像父子像兄弟了。他剜了一眼穆清，冷哼一声道：“丢人现眼！”
　　穆清无所谓地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宋老爷子进了内厅，似是看他还算乖顺，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娘的事儿，的确是我对不住她。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究竟要和我倔到什么时候？”

　　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样子，永远都不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们。
　　穆清心中嗤笑，连回应都懒得出口。他找了把太师椅一屁股坐了上去，不耐烦道：“我今日是来谈我的婚事的。”
　　潜台词就是，废话少说。

　　宋老爷子噎了一下，又□□脸：“柳家的三小姐，就是和你小时候玩的好的那个妹妹，她回国了，这两日他哥应该也快回来了，他们说好三天后你去登门拜访。”

　　“就我这样的，”穆清冷笑一下，“你们也能腆着脸让人家小姑娘嫁给我，真是看柳家近几年势头又大了，为了借个东风，连我都能利用一番。”
　　说罢，他顿了顿，冲宋逸生拱拱手道：“佩服。”

　　“你懂个......”京城各大社交场上向来温文尔雅的宋家老爷宋逸生，却一和这个儿子对话就被逼出些粗话来。
　　宋穆清则没骨头似的摊在椅子上，揶揄地看着他。
　　宋老爷子被气的不轻，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他似是累了，不想多看这个儿子一眼，只摆摆手道：“你走吧，找账房支点银子，去置办点行头，别到时候丢了我老宋家的脸。”
　　穆清本就不想多待，听了这话，忙不迭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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