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广陵灯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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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叶靖天资聪颖，不过半年时间便已习得一手好字，又在闲暇之余将楼中的藏书翻阅了大半。
在这迷楼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切都是恰如其分。
生活温暖又明亮，他已经将之前岁月的苦难封存在了记忆深处，很久很久不曾唤起。
如今的少年，偏好姜老板用斟溪水沏的露芽，喜欢在姐姐泡茶时在一旁举着茶碟帮忙，在袅袅的热气中看姐姐的笑颜。
当初谨小慎微生怕被厌弃，如今脸上却多了许多清朗的笑，和姜为鱼在一起时眼中总是熠熠闪着光。
这样疏朗的少年总是能让姜老板看着他的时候联想到摘星楼四周昼夜悬浮的细碎银河，同楼下漂浮的寒石水交相辉映，仿佛天在水中，瞬间撞出了一股冷香。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就连烛龙也不得不感慨，怪不得即便没遇到姜为鱼也照样能成为历史上的一代天师，这样的少年绝非池中之物啊。
姜为鱼是真的把他当成亲弟弟在疼，时刻关照他的饮食起居和心情好坏，将一切该学会的东西都潜移默化地教给他。
这一天她正在吊桥之上翻阅那本载着待补史事的历数书，就听见远远地有清朗的声音传来：“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声气中透着喜悦，他新学了一幅文体想要拿给姐姐看，可是这迷楼的路实在太过庞杂，他还是靠着护花铃的指引才找到姐姐的位置，着实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迷楼在千万年的演变改造之下早已经不是凡物，其中的道路、廊阁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机巧繁妙，造像万千；灵阵仙迹，比比皆是，倒像是活物一般富有灵气，即便是待了很长时间也很难彻底摸清。
姜为鱼笑了笑，从容将手中的书卷一抛，那本书汇入那片书简织成的银河里，很快消失不见了。
转身迎上快步走来的少年，仔细品评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不愧是我弟弟，学什么都快。”姜老板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感慨了一下男孩子长个儿就是猛，这才半年的功夫就比自己高出许多。
即使经常这样被摸头杀，叶靖还是微微红了耳尖，就听姐姐神秘的声音传来——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半年叶靖对自己平时活动的地方也还算熟悉，却还是低估了这迷楼的包罗万象，自己平时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在被带到天水河畔，乘上一叶扁舟之时，叶靖尚还没有这种感受。
直到他发现尽头一片空茫，河道消失，水流越来越湍急，却都止步于不远处的暗夜虚空，然后，奔涌着落下！
明明听不到一丝瀑布水流碰撞的轰鸣声，但眼前的断崖还是给他带来了视觉上的巨大冲击。他看着身前稳立在小舟上不动如山的身影，即便距离瀑布断崖越来越近心神却也安定了下来。
突然自己的手被握住，紧接着速度越来越快的小舟冲出了天水河，垂直下落。
身边是无尽的虚空，没有呼啸的风，但失重的感觉使他心跳加速，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突然，“嗡”地一声轻鸣，他们好像陷入了一团棉花，似乎连时间也凝滞住，下落的速度很快慢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嗡”的一声，缓冲带消失了，四周围的空气和时间重新流通，好像从一个时空掉落进了另一方天地。
天尽头有金光陡然升起，霎时洒落一池碎金，暖融融照亮这一片天地。
对面是一棵巨树，合数十围，根盘巨石上，其势壮阔，欲与天高。枝干虬劲，叶密如柏。仰行行止，卑而生叹。
小舟忽然被什么东西接住，像是顺滑的丝绸轨道，以较为平稳的速度重新滑落到水面之上，轻轻荡起了一圈涟漪。
这方空间自有一股浩荡气息，惹人激昂澎湃之余不免心生敬畏。
叶靖被这幅壮丽的景象震慑住了心神，那棵只能仰望的高大巨树似乎撑起了这片天地，连初升的骄阳也不能敛去它半分风华。
“这原本是大邑凤凰山上的树，号骑鲸柏，”姜老板的神情也是少有的肃穆，“便是他在维系这一方天地。”
鲸，海之霸主，一鲸落而万物生。
即便是死亡，也可以用自己的身躯供一方深海之中的万物生长。
骑鲸柏，生而为柏，号曰骑鲸。
身为一棵树，也可以支撑起一片天空，从生到死，日起月落，都不能动摇他分毫。
万物有灵，这是一棵树的温柔。
“这样的一棵神树，也会死吗？”少年声音微微低沉。
“万物都会死的，”姜老板歪头看他，语调温和，“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棵树啊，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如今待在这灵气充裕的地方活得很好。”
“只要迷楼还在，这棵树就会永远屹立在这一方空间不会倒下，永远守护这一片天空。”
这也是迷楼的温柔所在，穿越九州赤地，庇佑四海万方。
叶靖抬头看着那棵树，微微出神。
姐姐这么强大神秘，就如同这棵神树一样，一定也在以她的方式守护着什么。
那么是不是终有一天，自己会消失在这片天地，离开她？
他心中感到有些低落，紧接着却被拉着上了岸，走到了树下。
向上望不到树顶，阳光透过盈润的叶片洒下来，他竟在每一片通透的树叶上看到了符文。
符文晦涩玄奥，灵气流转间自有规律。
二十八宿星斗明，纳音五行落九乌。
“这棵树上原本没有这些符文，是传说中迷楼的第一代主人路过大邑凤凰山时随手挥就，为的是改善山水灵韵。”
谁知后来这骑鲸柏因此衍生出了神识，为报点化之恩，留下一根枝木便随之来到迷楼，开辟出一方小天地心甘情愿守护在此。
所以姜为鱼一直很敬重这棵树，即便他近几年一直在沉睡，她也时不时过来看一看。
轻轻抚摸着枝叶上的纹路，指尖流转间晕染开了光晕，树叶沙沙轻摇似乎是在回应她。
她轻轻笑了笑，拉着少年坐在树底下，不一会儿就从脚边挖出来一个小酒坛。
揭开封盖嗅了嗅，香味浓郁醉人，已然是一坛久藏的佳酿。
“十六年前埋下的兰生，百草华之末，又叫百末旨酒。”她歪了歪头看着少年，“不过，你不能喝哦。”
……
一杯杯酒送入口中，少年看着她表情有些担忧。
姜老板怕他眼馋早就塞了一盏露芽给他，自己喝酒倒像喝茶一般，丝毫不醉。
不知何时，金乌西坠。
喝酒的人将银凿落放下轻拂袖袍，眉眼微挑。
“来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头顶的千万叠树叶符文同时亮起，好似一头蓝鲸横亘徜徉。
与此同时最后一抹余晖被夜幕吞下，转而换上符文的冰蓝冷光刺破黑暗。
刹那间天地骤然换了一种色调，夜幕尽被眼前的骑鲸之柏撑起，隐隐有鲸语低沉。
眼前之景转换得太过震撼，叫人久久不能缓神。
等回过神来就发现两人已经回到了小船之上，飘飘摇摇地顺着河流慢慢前进。
天上星辰映在水中，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天水河。
姜老板就如同那日初见般一袭红裳，脚蹬云靴向后一靠，一手垫在脑后，一手遥举银凿落，敬酒。
天水星辰落在盏中，被一饮而尽。
就是在这个时候，眼中恰好盛满了这幅景象，叶靖突然就下了一个决心。
他想努力变得和姐姐一样强大，那样便能永永远远地，陪在她身边了。
姜为鱼不知道少年突然萌生的想法，她敬了这四海八荒，天地鬼神，又敬了这千载光阴，万般乾坤。
最后敬了少年，敬了老树，敬了自己。
即便是多年后什么也剩不下，到底还有这一夜的天水和兰生陪着自己，在记忆里永不坠落。
“姐姐，我也想学阵法符箓。”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她的衣袖。
“好啊。”
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让少年产生对阵法和符箓的兴趣，毕竟想要成为一代天师，光靠看书怎么行呢。
她展颜一笑，昳丽无边。
……
转天少年一早起来先去大堂将鸟笼里铺了一层的金屑捡出收好，准备凑足了镶在簪子上送给姐姐。
路过十二时镜时看了一眼，镜中映出人们供祀五谷神、尝新米的画面，原来正值小暑。
在这迷楼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炎热。他想着，收拾好了就去找姐姐学习术法。
姜为鱼带着他来到了百余丈高的摘星楼。
“摘星楼里尽是些符箓阵法一类，跟在我身后莫要走错。”
他听话地一步一踏迈进楼内，走得很是严谨认真，抬头却见姜老板一脸忍不住的笑意。
“逗你呢，”狠狠将少年头发揉得乱糟糟，姜老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不会连进门走路都有危险的。”
为了确保少年的安全，她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挪了一些危险的阵法走，又把一些不好控制的符箓收了起来。
少年被这么“欺负”也不恼，只是状似委屈地睁圆了眼睛，果然就见姐姐笑得更开心了。
他抿起了唇，也跟着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广陵灯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