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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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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卧房,青青略歇息一会,陆陆续续地,贺寿的客人便到了。
原本侍妾的生辰,有头脸的大户不会应和,然而这回不同,先是贵妃召见青青并赐了贺礼,后来范府又送上一份不菲的寿礼,沈沧不仅照单全收,还回了谢帖。其他的官员忖度这风向,怕是范沈要成为一党了,这两家哪个也得罪不起,便纷纷随着拜寿送礼。
青青同京中的夫人们丝毫不熟,又不擅应酬,实在忐忑。好在礼单摞起高高一叠,人却来得不多,毕竟门槛高些的官宦之家,正室夫人不便自降身份交往一个侍妾,门槛低些的,又进不到武宁侯的府里。
倒是次辅周士淳的夫人,早早便到了。前晚沈沧就说过,周夫人是最好交往的,一见面果然如此。周夫人四十多岁年纪,人很爽朗,倒像早就认识她似的,亲切地挽住她的手,有说有笑,场面周到,还替来客们向青青做介绍。
除了周夫人,来客里就属刑部侍郎的夫人品级最高,送的礼也最重,一送还送了两份。
青青不知何意,刑部侍郎夫人特意在那份较重的礼单上按了一按道:“夫人名动京城,我表姨家的妹子仰慕已久,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说着,把和她同行来的、现坐在她身侧的妇人往前推了推,很像是要替她引荐。
青青觉得她仿佛话里有话,但一时没明白她的暗示,尚未开口,旁边周夫人笑了一声道:“幸亏先递了礼单,不然,还以为你带亲戚来串侯府的门子呢!”
一屋子客人都陪着笑。
侍郎夫人不好再藏着掖着了,只得讪讪笑道:“周夫人玩笑了,自然是贺寿来的,另则,也确实有件小事,相烦沈夫人费费心。”
青青感激周夫人点醒她,要不然,她哪里想得到,居然会有人行贿到她这里?
侍郎夫人见青青丝毫也没有私下相商的意思,只好向她表姨家的妹子使了使眼色。
“沈夫人,”那妇人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我是来为夫君的堂兄求情的。满京城都知道,侯爷最疼惜您,求您为尤家美言几句,求侯爷高抬贵手吧。”
什么夫君的堂兄、尤家,青青听得一头雾水。
周夫人三言两语便跟她解释明白了,“这位是尤夫人,她夫君是尤万两的堂弟,尤万两如今正关在诏狱里。尤家被查封了,想是尤家的人出不来,便托堂弟媳过来走路子。”
莫说青青和沈沧是做戏,纵然是真夫妻,她也做不出拿别人的钱插手沈沧公务的事来。她将礼单退还两人,“对不住,尤夫人。可您别着急,尤大人若有冤屈,相信侯爷一定会查清楚,为他平冤的。”
尤夫人哪里肯罢休,悲悲戚戚地苦苦哀求,恨不得要下跪,弄得青青不知所措,忙起身要去扶她。
周夫人按住青青的手,对那两个女人说:“办案子是衙门里的事,一桩案子怎么判,该看的是律法,不是看谁会走路子吧?你家老爷也是刑部的,难道你家老爷判案子是听枕边风么?再者,今儿是沈夫人的生辰,哪有这样的日子上门来哭的?合着侯爷的路子走不通,就欺负我们青青好性怎么的?”
尤夫人眼见说不动青青,又听周夫人横拦一刀,愈发没指望了,不禁急火攻心道:“你和谁是‘我们’,当别人不知道呢?范首辅想要尤家的钱,你们周家就栽赃陷害,把尤将军下了大狱。范家是权大势大,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是我劝你一句,风水轮流转,那棵大树你能倚一辈子?”
青青错愕。
周士淳是范党?
尤万两是被范奎指使周士淳陷害的?
那,沈沧知晓吗?
“尤夫人过誉了,尤万两的贪腐大案,我家老爷可不敢居功。”周夫人嘲讽,“这案子是皇上和内阁议定要查办的,刑部也过过手啊。合着不光我家老爷,连同范首辅、沈侯爷、内阁和刑部的大人们,还有当今圣上,都合了谋要栽赃尤万两啊?”
一提到“当今圣上”,侍郎夫人和尤夫人的脸色都变了。
“至于尤万两上任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周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尤夫人不妨去听听陕西的百姓是如何讥讽这位大将军的,边关的将士是如何痛骂的,尤万两被下狱后,老家的乡民又是如何拍手称快的。听完了,你自然就知道,尤大将军为什么会被‘栽赃陷害’了。”
青青有些迷惑。周夫人每一句都说到她心坎上,仿佛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特意为了澄清她的疑问才说这些的。
话说到这份上,是彻底撕破脸了。尤夫人无颜再开口,侍郎夫人也深悔不该插手尤家这档子事,求情不成再把她夫君的前程给搭进去,忙讪笑着向周夫人赔礼道歉,拉着尤夫人走了。
青青十分尴尬,周夫人却若无其事,问:“刚咱们说到哪了?”
众夫人忙笑着接上话茬,屋里又活泛起来,仿佛方才的事全没发生过。
可是青青做不来这样的收放自如。一想到面前这些言笑晏晏的来客们,不知还有谁家是范奎拥趸,脸上的笑容实在也做不了真切。
周夫人却瞧不见似的,午宴过后,又悠哉地听了一折戏,才同众夫人一同告辞。走时拍着青青的手,笑得开怀,“青青,我可真喜欢你。”
青青只当她是说笑。
送走众位夫人,青青怏怏回了屋。
戏班的小童捧着戏单上楼来,青青无心看戏,随便指了戏单上的头两出,《蟠桃会》和《八仙拜寿》。
琴笛声起,对面的戏台上,女伶们捧着王母的蟠桃鱼贯入场,仙乐飘飘。
青青却听不进去,随手捡起桌上的小银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核桃,心中疑窦重重。
周夫人虽然否认尤万两是被栽赃陷害,却没否认周士淳是范党;何况,周夫人的话只是一面之词,能不能信,尚在两可。
假若周士淳是范奎的拥趸,沈沧为何还让她同周夫人来往?
假若尤万两是被栽赃陷害的,沈沧会替他洗清冤屈吗?
她不知内情,难免会将尤家和赵家的遭遇联系在一起,深恐尤万两是第二个赵望年。
不多时,前厅的客人也散了,沈沧得空回到后院。
青青接过他脱下的外袍,嗅到上头的酒气,问:“侯爷要用醒酒汤么?”
“不用。”沈沧倚在罗汉榻上,端详着她的神情,笑问:“忙了一天,累么?”
“没。”青青垂下眼睑,“我去给侯爷拿醒酒汤来。”
沈沧望着她的背影。
醒酒汤早在厨上温着的,青青下楼,请哑婆婆端来,她端到楼上去。
回到屋中,却见沈沧已经坐起身,靠着榻上的矮几,拿钳子在剥她剩下的核桃,两个碟子里各搁着一小撮核桃仁。大约是第一次使核桃钳子,不大熟练,夹碎了好些。
青青愣了愣。
她不是多想吃核桃,方才只是消磨时间罢了,但沈沧是认认真真在剥。
“想不到这还是个精细活。”沈沧伸手接过醒酒汤,笑道:“说好过会就来的,没想前头客太多了。是我来晚了,向你赔罪。”
“知道你不喜应酬,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他失笑,“不对,没有下次了。”
青青忽然不愿意再去想周和尤的事了。
“侯爷快别忙了,”她话音儿软下来,“把醒酒汤喝了吧,等酒劲上来怕要难受。”
沈沧从善如流,“也好。”
隋北楼敲门进屋的时候,正瞧见沈沧在饮醒酒汤,不禁微露诧异。沈沧出身军中,被营中的烈酒灌过不少年头,酒量比他还好,他还从没见过沈沧有需要醒酒汤的时候。
“有事?”沈沧放下汤匙。
隋北楼近前,俯耳说了句话。
沈沧:“让他在花厅等着,我稍后就来。”
隋北楼点头,转身下楼。
青青想是有客到了,准备伺候沈沧更衣,沈沧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他仍然不紧不慢地剥核桃,直到终于取出一个圆圆满满的核桃仁,高兴地放在青青的碟子里,“没你剥得好,先吃着。”
青青这才注意到,难得的几个完整的核桃仁,都放在她这边的碟子里,夹碎的那些都在他面前。
沈沧下榻穿衣,走到门口,又回头笑了一笑,“我去去就回,回来一块放烟花。”
下了楼,来到花厅。
“范少卿来迟了,是不是该罚呀?”
花厅里这位悠闲品茶的客人正是范言。
范府早就接着了请帖,可范言却故意姗姗来迟,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范言笑眯眯道:“上次侯爷公务繁忙,没给我解释的机会,这次,愚兄是专程登门澄清误会的。”
他情真意切地说,京中有关沈沧的流言,不是他范言传出去的,都是党豪儿所为。内阁已命城防营严查造谣者,想必不日便能肃清流言云云。
沈沧呷着茶,傲然不语。
范言的话,他当然不信,范言也知道,沈沧不会信。范言此行,并不在于解释什么,只要他踏入庄院,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相比不可一世的范奎,范言更加清醒。他知道没有谁可以永远独霸朝纲,想要长久立于不败之地,须得铲除一切必须铲除之人,拉拢一切能够拉拢之人。
尤其是沈沧——今日的沈沧。如今,他手中有靖平司,背后有皇上,这两个筹码足以吸引范言。
但沈沧不会主动“投诚”,他要让范言先迈出这一步,来拉拢他。
先主动的那一方,必然会退让得更多。
谒拜祠堂和拥立贵妃,都是他抛出的鱼饵,今日的生辰宴,便是鱼钩。
如他所料,范言上钩了。
两个人的心思,对方都颇为了然,倒也不需虚与委蛇,很快便转入正题。
范言解释完流言之事,便递上一份礼单。
沈沧打开一看,纹银万两。
“这是存心陷害本侯啊?”沈沧将礼单丢在桌上。
“侯爷是聪明人,咱们兄弟之间就不打哑谜了。”反正他说不说,沈沧心里都明镜似的,倒不如做出个诚恳的态度,“你知道的,尤万两那个大草包,能爬到如今的位子,还不是全靠我叔父提携。谁知他翅膀硬了,就忘恩负义,处处和范家对着干。我也不求多,株连九族之类大可不必,只望侯爷早日依律将他办了,快刀斩乱麻,既是为国除奸,也顺便给范家出一口气。”
范言看似爽快,但沈沧知道,“出气”不过是表面原因,真正的缘由,范言是不会对人言的。
沈沧将手中茶一口一口喝完了,才慢条斯理道:“我也想漂漂亮亮把案子办了,可靖平司那起子捣乱搅浑水的,甚是令人头疼啊。”
“喔对了,”他仿佛刚刚才想起来,“好像听说,那几个人,同范兄颇有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