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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

  •   【第二十四章】
      次日清晨,天色还是濛濛一片,晨雾中有人叩响了小院的大门,不多不少,正好七声。

      韩非从困顿中转醒,身侧的床榻上早已不见了人影,他揉了揉眉心,看这一边整整齐齐的被褥,一时又疑心昨夜的荒唐一场同方才那阵朦胧的叩门声一般,都是一场大梦。

      然而下一刻,屏风后有人缓步而出,脚步轻得没有半点声响,卫庄见他起身,一挑眉,将手中的装了鸡蛋的竹篮朝几上一放。

      韩非看着那一篮的鸡蛋,眼皮轻跳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转醒,迟疑着问:“哪来的鸡蛋?”

      “早上有人送来的,”卫庄原本抱着臂,又忽觉不妥似的,将双手放下来,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终于说,“昨晚睡得好吗?”

      韩非已从榻上起来,正在系外袍的腰带,几日前卫庄告诉他桑海的裁缝不比旧都,可单看他身上的这件锦袍,金丝滚边的织缎上不知用什么手法刺了暗纹,被漏进室内的晨曦所照之处堪称流光溢彩。

      他闻言一眼卫庄,见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收了手,去握腰间那把鲨齿,于是舒眉一笑:“多亏了卫庄兄昨晚渡的真气。”

      卫庄的目光游离了一下,落在手边的那篮鸡蛋上:“每日清晨,桑海城里不乏跑腿送这些的小童。”

      韩非点点头,依旧觉得不寻常,却也没多问,低头系上腰间的玉佩:“我记得你昨天说,子房今早会过来?”

      卫庄:“他今日恐怕要失约了。”

      韩非系带的手一顿,腰间的玉佩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清响:“有什么变故?”

      卫庄走上前,俯身替他系好了腰侧玉佩的结绳:“今天早上,小圣贤庄迎来了一位贵客。”

      两个人的距离倏而拉近,韩非看着他密得像扇子般的眼睫,吞咽了一下:“有多贵?”

      卫庄一笑,直起身说:“皇长子扶苏亲自拜访儒家圣地,倒真令人一开眼界。”

      “昨天在东郊的那片树林,”韩非想了想说,“子房接了一封传信,说是事关小圣贤庄,这便匆匆离开,莫非这两件事也有所干系?”

      卫庄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绢递给他:“子房虽不能来,可他的信却一早到了。”

      韩非便知道早晨送来的鸡蛋原来目的在此,接来一看,那绢布上以熟悉的字迹交代了扶苏造访小圣贤庄之余,下方还匆匆列了几项:“四月十五,河内;十八,武强;十九,博浪沙......这些是什么?”

      卫庄波澜不惊地说:“据说嬴政的启程之日已定,这是张良推算他车架途径的具体时间与地点。”

      韩非看了手里的绢布片刻,将它收起来还给卫庄:“那么你们打算何时出手?”

      卫庄:“对此,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韩非笑起来,朝他眨眨眼:“你指的是为你们出谋划策?”

      卫庄看着他的眼睛,忽而说:“我会留在这里。”

      韩非忽而以某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了他一眼,真说起来,他未尝没有私心,也希望流沙,又或者卫庄不要涉足此事。可这样的心思,他却是无法说出口的,然而眼下卫庄突然讲出来,他的心头不由哆嗦了一下。

      他的嘴唇动了动,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他打算陪着我”,可他们之间又还剩下多少时日呢,韩非自己也说不上来:“留下来......然后做些什么呢?”

      这时,有东风穿室而过,摇乱了檐下的铃铛,发出一串叮当的乱响,卫庄的目光一凛,转身朝院中看去,下一刻,只听“嘎吱”一声响,小院紧闭的木门忽而被大风刮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的重响。

      韩非定了定神,抬眼望去,就见昨日在蜃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星魂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半旧的木门呻吟着,在风中来回摇摆,终于重归于寂,星魂一撩眼皮,伸手敲了两下大门:“扣扰,二位别来无恙?”

      卫庄按着手里的鲨齿,这院中并未设置什么障目的术法,若有人刻意留了心眼,能寻到也不算意外。韩非随他一起步入院中,朝星魂道:“一日不见,大人此番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不敢当,”星魂仍站在槛外,朝他一拱手,“大家都是明白人,客套便也免了,我这里有一些消息,二位或许会有兴趣。”

      卫庄的眉梢一动:“什么样的消息?”

      星魂轻笑了一下:“自然是有趣的消息,不过那之前,我有一个问题需得向二位讨教。”

      韩非点头:“但说无妨。”

      星魂注视着他:“昨日在蜃楼上,你曾召出一只赤金的三足金乌,”他的目光一转,“可是,这份金乌之力的所属,却并非足下——”

      卫庄打断他:“你想说明什么?”

      星魂笑了:“只是一个小小的疑问,不知足下可否透露一二,这份力量真正的主人究竟身在何方?”

      韩非看了他片刻:“你觉得我知道答案?”

      “若是先生不知道,这世上实在也没几个人会知道,”星魂扫了卫庄一眼,“既然你们有所防备,不妨由我先开个头,蜃楼由上阵法林立,这点二位想必也清楚,但是除却甲板上那些小打小闹般的迷阵,在它的内部,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卫庄的心中一动,他昨日登上蜃楼,确实感受到脚下有一股汹涌的力量,不动声色地说:“蜃楼本就是阴阳家的据地,有几个大阵不是理所当然?”

      星魂:“阴阳家中自有一套说辞,上回你们也见到了,蜃楼中心的庭院内有一棵来自蜀地的千年扶桑,据称那磅礴的灵力就来自这棵神树。”

      韩非的眼皮一跳:“可事实并非如此?”

      “神话中,扶桑树乃日出之所,又是三足金乌的栖身之地,这二者都是蜀山的神物,灵力理应同源,可惜金乌早已多年不见踪迹,因而也无从考证这种说法,”星魂说,“可我昨日见先生出手,却发现这与蜃楼内部的大阵,分明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韩非无声地与卫庄相视一眼:“在下才疏学浅,确实不知金乌之力的主人眼下身在何方,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就是对方的神魂至今尚在这世间。”

      星魂欣然一笑,似是有所预料,韩非看着他,忽而说:“贵派本就以咒术见长,关于何人布下此阵,大人可有猜测?”

      “此事关乎蜃楼,本该是机密,”星魂的目光一转,“不过既然先生问起,不说别人,就我眼下的能力,并不能布出这等力量的阵法。”

      卫庄眯了眯眼:“这么说,莫非施下此阵就是所谓的东皇?”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星魂说,“东皇大人已经三十余年未曾出关了。”

      韩非的眉梢一挑:“既然如此,贵派岂非无人能布此阵?”

      “先生此言差矣,”星魂笑了一下,“这样程度的阵法,在下虽然力有不足,却也并非完全不能办到。”

      卫庄心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韩非问:“如何?”

      星魂若有所思地看了卫庄一眼,嘴唇轻轻一碰:“以身祭之。”

      他说完,朝二人拱拱手,就要迈步离开,可突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朝韩非道:“先生身上中的,该是六魂恐咒。”

      卫庄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咔”一声,鲨齿的锋刃已经亮出了一截。韩非大约还是头一次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心气反倒平和:“大人对此毒有所了解?”

      星魂:“这不是毒,而是一种特殊的蛊。”

      卫庄:“你有解蛊之法?”

      “非攻兼爱,世间又有几人有之?”星魂看了二人一眼,收回了视线,身形倏而飘掠出去,空荡的街道上只余下一句幽幽的回音,“先生时日无多,且好自为之吧。”

      韩非看着长街上尚未散去的薄雾,忽而感觉到冷,这和早春的霜意并不相同,倒更像是于蟾宫的幻境中,置身于满天飞雪下的那种刺骨冰寒,他垂在广袖下的手指蜷了蜷,侧头看向卫庄:“他总是这么讲话吗,居然还没被人打死?”

      卫庄深深地看着他,像是要从他的脸上察觉出一丝半毫的端倪来,片刻后一收视线,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如果他说的属实,那关于蜃楼上的那个大阵,你怎么看?”

      韩非垂下眼,缓缓地说:“要是那阵法确实是有人献祭而成,你以为会是谁呢?”

      “星魂和月神素来不合,这次他如此上心,我本以为这大阵会是月神的手笔,”卫庄顿了一下,“可若他的实力确实不足以成阵,月神身为同级的右护法,能力理应相仿。”

      韩非一掀眼皮:“既然活人的水平有限,那么我们就该问问‘逝者’。”

      “一个生死莫测的东君,”卫庄说,“还有一位不知所踪的前任左护法。”

      韩非看向他:“卫庄兄以为当是其中的哪一者呢?”

      “就像你说的那样,”卫庄说,“星魂之所以在意此事,势必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了他在阴阳家的位置,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年这二人莫名的失踪,其实都与一人有关?”

      韩非:“你的意思是,这其中都有月神动的手脚?”

      卫庄才要说点什么,目光一转,朝东边的屋檐上扫了一眼,韩非心中一动,就听檐角的风铃无风自响了一声,下一刻,一抹红影飘然而至,带来了一阵脂粉特有的暗香。

      赤练旋身落地,足尖方才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已扑到了韩非怀里:“哥哥!”

      韩非急急忙忙拥住她,才看清她身上穿的不再是之前殷红似血的长裙,改换了一件藕粉的新衫,有些像她从前尚在韩王宫的日子里会穿的样式。

      韩非被这阵似曾相识的感受扎了一下,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怀中人的赤练却早已不是那个眉眼初开的小姑娘了,意识到这点,他心间忽而一阵不是滋味,如果可以,他毕竟是想要陪伴在自己的小妹妹身边,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时至今日,韩非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好像也依旧是那个跟他身后,扯着袖子管他要枣糕的小女孩,好像她离长大还差了大半辈子,合该待在雕栏玉砌的韩王宫里,倚阑侧听风吹柳的。

      可一晃间,一切竟已变成了这样。韩非忽而想,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错得一塌糊涂。要是自己当年强硬一些,狠下心来,或许红莲今日就不会受这些苦,遭这些罪。

      他抬起的手顿了顿,最后只是在赤练的眉心轻轻一碰:“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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