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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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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来俊臣坚持将玉佩亲自呈给将军。
亲兵重新进里屋传了话，出来时朝四下的护卫一颔首，引着来俊臣进了里间。
二月的长安还未回暖，阁内的火炉燃得却不旺，只是有气无力般的一点，来俊臣活动了一下在外头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转过屏风，看见主座上坐了个紫发男人，着了身靛青的卷草纹长衫，宽肩窄腰，面容是出乎意料的年轻。
丘神纪听见脚步声，却未曾抬头。来俊臣身为外客，自然不好盯着主人多看，于是默默垂了眼，他来时未尝没有设想过这位金吾卫左将军的模样，可有了周兴的前车之鉴，心下便也少了几分期待。
不过看眼前人的通身的打扮，比起驰骋疆场的将军，倒更像是哪块封地上的郡王。
然而，来俊臣其实也没未曾见过真正的郡王，那些李姓的王爷们，一副尊躯好似金做般尊贵，骄阳晒不过琉璃瓦的屋檐，冷雨飘不进乌木的窗棂，不是他一个七品所能见的。
好一会，主座上的将军才搁下了手里的书卷，抬头看向来人：“你是御史台的人？”
来俊臣一揖：“在下殿中侍御史，来俊臣。”
丘神纪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确定自己并未见过眼前的男人，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来者是客，坐下说话吧。”
来俊臣落了座，却见丘神纪站了起来，于台前俯视道：“你说是有宫中的东西要交由我？”
“正是，”来俊臣余光一眼四下，却未看出什么端倪，心中惴惴，取出袖中的玉佩交予一旁的亲兵，“大人且看。”
丘神纪接过亲兵呈上的玉佩，一眼就看到美玉正中处镶嵌的红宝石，这些年里但凡朝中祭典，必以各式红石祭天，这是当朝皇帝亲下的御令。
他将玉佩持于手中，掂量一二，忽而朝后方一个手势——
来俊臣的瞳仁一缩，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后方有人影一闪，下一刻，书架旁的几名卫兵倏地纵身直上，压着他的后脑一把将人按在了地上。
来俊臣被反压着缚住了双手，一颗心跳得快如擂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丘神纪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搜身。”
两名卫兵齐声应了，飞快地扒开了来俊臣的外袍与长靴，以粗绳将其双手绑于身后。来俊臣咬了下舌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只见几位卫兵神色平静，仿佛习以为常，高声道：“莫非这就是将军的待客之道？”
丘神纪负手立于桌前，闻言一笑：“没有诏书官印，仅凭一块玉佩就要我相信你，来俊臣，你以为你在哪？”
如若先前未见周兴，来俊臣兴许会相信他的这番说辞，然而他毕竟才刚从左相府中出来——看周兴先前的反应，来俊臣断定这镶金玉佩势必自有玄机，叫这些朝中的老臣们一眼就能知晓这究竟是从何人手中得来的东西。
只是这玉佩来俊臣已经来回翻看过不知多少次，这上面既无特殊的铭文，也没有叫人见之难忘的纹饰，周兴当时究竟是如何认出的？
此刻来俊臣被卫兵按着后脑死死按在地上，却不怎么觉得屈辱，反倒愈发冷静下来：“现在将军已经命人搜了在下的身，可有收获？”
丘神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是转瞬即逝。他迈步走下台阶，来到了来俊臣的面前，取下了腰间的配剑。
“这里是将军府，”丘神纪以剑鞘抵住了来俊臣的喉结，冰冷的雕花缓缓地掠过对方白皙的脖颈，“有或没有，并不取决于他们找出了什么。”
来俊臣挣扎着抬起头来，同他对视：“哦？”
他身侧的卫兵们迟疑着望向丘神纪，丘神纪没说什么，一双深紫色的眸子中倒影着烛火的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俊臣：“而是取决于我说了什么。”
来俊臣心下冷笑，心说见你仪表堂堂，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谁知做出的那些事照旧和朝中那些权臣迂腐们一个德性：“那么将军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丘神纪神色不动：“皇上可还说了什么？”
来俊臣盯着他那双紫眼睛：“陛下让丘大将军择日进宫面圣。”
“是吗，”丘神纪忽而收了剑，来俊臣的颈部骤然失了依托，这才发现喉口处已经发麻了，“有劳。”
来俊臣咳了一阵：“你难道不相信？”
“我为什么要不信？”丘神纪反问，“难道你刚才说谎了？伪造圣言，可是杀头的重罪。”
来俊臣的眼球被压迫而略微充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丘神纪却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示意卫兵们松了绑，继而转身步入了内间。
他看不起我。
来俊臣看着丘神纪离去的背影，心想，这家伙不但看不起我，还要当着我的面叫我知道！
说来奇怪，或许连来俊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他从明州的乡下进京以来，一路上不知遭过多少人的白眼，又受过多少或明或暗的谩骂，可是他却统统不放在心上——
唯独这一回。
而丘神纪，朝中正三品的将军，半年前他想也不敢想的高官，甚至没有对他亲自做上什么，却无端地叫他恼羞成怒。
等来俊臣从金吾卫军营中离开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夕阳将街上来往的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门外一声轻响，是受命跟出去的副官回到了阁中。
“他离开后，”丘神纪的视线没有从卷宗上移开，“可曾去了哪里？”
“禀将军，”副官单跪下来，“来俊臣离开后径直回了府中。”
丘神纪：“府中可有人相候？”
副官：“末将在他门前守了一个时辰，未见府中有杂人出入。”
丘神纪若有所思地一点头：“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异样？”
“这......”副官顿了一下，“那来俊臣的府邸，位置略偏了几分。”
丘神纪终于抬起头来：“在哪？”
“在德安。”
德安，丘神纪执笔的动作一顿，那可是长安城的最末端，和城墙唯有一街之隔。
就在这时，外院一阵熙攘，有人于门前通报了一声：“右将军到了。”
朗百灵三两步跨入阁内，一眼四下，几个亲兵当即悄然退了出去，朗百灵见丘神纪提笔批文，正迟疑着，是否出声拜见，丘神纪却将手中毛笔一搁：“事情办得怎么样？”
他没说究竟是什么事，朗百灵心中却如明镜——
金吾卫的首领，养着一只食人的怪物。
她踟蹰了一下，至今仍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低声说：“都办妥了。”
丘神纪一笑，他笑起来总是很好看的，朗百灵怔怔地想着，其实丘神纪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很好的。
“我听弟兄们说，”朗百灵定了定神，“下午营中来了御史台的人。”
“是，”丘神纪说，“却也不是。”
朗百灵一愣，就听对方继续说：“那是皇上的人。”
“可......”朗百灵想了想，“如果是皇上的人......来营里是做什么？”
“殿中侍御史，来俊臣，”丘神纪将手中的名册一放，“从前在京城，我没有看到过这号人。”
“来俊臣，”朗百灵思量片刻，一无所获，“是不是去年年末，御史台新晋的官员？”
“或许，”来俊臣说，“我刚才托人查看，他的故籍在明州一带。”
明州一带远离京都，自古没有大家，朗百灵犹豫着说：“这么说，是平民出生？”
丘神纪忽而说：“皇上喜欢纯臣，古来如此。”
对于那些平民出身，身后没有家族的支持的臣子，初来京城时在朝中可谓孤立无援，此刻如若皇上稍加提拔，更容易从此忠心不二，毕竟这处王城中，他们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这么一个皇上。
朗百灵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丘神纪垂眼看着桌上的名册，来俊臣这个名字被人以墨笔圈出，醒目十分。
“皇上派他过来带话，”丘神纪站起身来，“令我不日入宫觐见。”
朗百灵随他征战多年，心下了然，一个军礼退了出去，于是偌大一间正厅唯余下丘神纪一人。
丘神纪望着窗外渐暗的夜色，武明空令来俊臣来访，何止一块玉佩，一句传话？
这分明就是一句警示，告诫他暗中操办的那些事，张扬不可太过。
又或者，这个御史台的年轻官员，本身就是一枚眼线。
丘神纪的眉峰一挑，如此，倒也有趣。
